一连几天,博古斋抵押给银行的古董将重新鉴定的新闻成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不管是报纸、电视台、网络都进行了全方位的报道和解读,大家都认为该事件将会促进混乱的古玩圈走向规范化。因此,重新鉴定这批古董这一天,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早早地挤满了银行一间大型会议室,这里将成会一个新闻发布会场。
早上9点钟,鉴定专家来到会议室后,记者们骚动起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阵狂拍。冯行长微笑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扫视整个会议室之后缓缓地说道:“我相信各位媒体朋友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古董的真伪,事实上我比你们更加急切,因为我要用事实来粉碎某些无耻小人对银行的诬蔑,我想用真相来提醒某些无良媒体为了吸引眼球进行一些子虚乌有的报道……”
几位同来的鉴定专家开始从秦明身边移开,因此,秦明成了行长之外另一个焦点,成为了记者们不断拍照的对象。虽然眼前连续不断闪烁的闪光灯让他感到有一些不适,令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但是他并没有躲避,这一切他必须要承受。
“……我们银行方面安排了人员,和警察局的四位民警一起对存放古董的保险柜进行二十四小时值守,防止任何人对古董进行调包更换,就是我也无权靠近那些保险柜。今天,所有记者朋友们将会亲眼目睹从保险柜取古董和鉴定古董的整个过程。”
冯行长说完,朝记者们微微点点头后便退到一边,程卫东缓缓地走到话筒前。记者们都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衣着朴素的中年人,这位头上夹杂着白头发的中年人,这位代表着古玩界最高鉴定水准的中年人。
程卫东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想告诉大家,这次鉴定关乎我们的尊严,关于我们的良心,更关于古玩界的未来,我们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记者们还想继续听下去,可是程卫东却已经转身离去。他走到秦明面前说:“不亲眼看着古董取出来,我放心不下,我们一起去看看。”
秦明点头表示同意,即使他知道这样做只是多此一举。报案那一天,唐文龙马上派出民警赶到银行进行每天24小时不间断的看守,正如冯行长说的一样,保险库内的古董的确不可能被调包。
秦明被一群记者挤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看到了陆汉林正贴着墙略显紧张地望着他。秦明不由感到心头一热,不管两人之间存在着多少的分歧和误解,在最困难的时候,真正关心自己的依然是多年的老朋友。
继续往前走着,他看到了莫雨蝶,只见她正手持话筒站在摄像机前,秦明本来打算视而不见,她却挡住了他的路,努力露出了她职业性的笑容,秦明马上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他的表情也变得冷淡僵硬了。
“我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莫雨蝶望着他的眼睛,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你真的打算要这么做吗?”
“你是说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停止鉴定?你是想让我永远背负着骗子的名声?”说着说着,秦明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推开站在莫雨蝶身旁的摄影师,大踏步地往银行保险库的方向走去。
来到保险库后,秦明和程卫东两人默默无言地并排站在保险柜门前。其他站在他们的身后的人,似乎也受到了他们的感染,除了银行员工打开保险柜门发出的沉闷之声,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当所有的保险柜都打开,当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许多人情不自禁发出的惊叹声终于打破了刚才的寂静,照相机的“喀嚓”声也开始此起彼伏了。
银行员工开始搬运瓷器了,众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生怕不小心撞到他们。这里,程卫东发现一位年青员工打算把一只花瓶抱在胸口,他赶紧跨上前去扶住花瓶,然后对那位员工严肃地说道:“如果像你这样抱,花瓶从你怀里滑下去,你就成了文化的罪人啦。”
年青员工连连点头,身体僵硬地站着,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水,却又腾不出手来擦。
“你应该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手中的瓷器。”程卫东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他从年青员工手中接过花瓶,一边示范一边说道:“你应该像我这样一只手扶住瓶口,另一只手托住瓶底,这样才能保证花瓶不会出现问题。”
青年员工按照指点,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瓶。程卫东脸上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后,他转头望着秦明说:“瓷器都取完了,我们也走吧,你准备好了吗?”
秦明平静地点点头,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审视着每一件瓷器,他本人也将成为每一位记者审视的目标。
重新回到会议室,五位鉴定专家坐好,程卫东没有坐在中间,而是坐在最右边的位置,这样每一件物品他会最后接触到,用意是他进行最后的把关。鉴定开始之后,银行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瓷器捧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秦明则坐在程卫东左手边,每一次都是他把瓷器传给程卫东。他发现程卫东从来不会使用桌子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放大镜、查尔斯镜等辅助鉴定工具,而是轻轻地转动着瓷器,双手小心地掂量着瓷器的重量,似乎感受着岁月积淀,当他的手掌轻轻拂过瓷器的釉面,温柔得如同轻拂着婴儿娇嫩的脸蛋。
每当程教授鉴定的时候,整个会场都会突然安静下来。一方面是程教授的鉴定方式似乎让所有人随着他一起沉浸在历史和艺术之美中,另一方面是因为前面四个人没有提出异议,那么这一件瓷器的最后命运将由程卫东来定夺。
十多件瓷器被鉴定为真之后,希望找到轰动新闻的记者们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目不转睛地关注鉴定的过程了。他们有的上卫生间,有的走出去抽烟,有的三三两两开始聊天,有的甚至又开始赶写新闻稿了。
一片嘈杂声中,一只粉彩双耳瓶转移到了秦明手上,明显压手感让他的心也剧烈跳动几下,他赶紧稳定住情绪低头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件东西很开门,不会有什么疑问。”他左手边的王教授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秦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保持着低头凝视的姿势足足有一分钟。这个反常的行为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他们把摄像机、照相机聚焦到了他身上。
“如果你看不懂,赶紧传给程教授。”王教授瞪他一眼后说道,秦明似乎没有听懂他的嘲讽,他微笑着把双耳瓶递给了程卫东。
程卫东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侧过脸来问:“各位对这件双耳瓶有什么看法?”
“这件瓷器造型端庄而不失秀雅之气,画工精致细腻,应该是一件标准的雍正粉彩双耳瓶。”第一位上手的专家发表了意见。
另外两位专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之后,程卫东望着秦明问道:“你怎么看?”
“钱教授曾经教过我鉴定这类瓷器的方法。”秦明知道此时搬出钱教授会更有说服力,他指着双耳瓶继续说道,“这件双耳瓶上画了八个桃,看上去确实和雍正朝的瓷器一样,可是仔细看粉红色渐变过程,终究是快了一点,不够自然精到。桃子上方的蝙蝠的细节上也有不足之处,蝙蝠翅膀下方的弯钩,嘴上的毛稍显生硬一些。”
秦明的话音刚落,记者们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彩,他们凑近前来对着双耳瓶一番全方位的狂拍后又把相机对准了程卫东。
“你说得都是一般情况,实际操作上会有很多个例。”王教授大声地说道。
“程教授怎么看这件东西?”秦明没有理会他,他转过头望着程卫东时,脸上充满着一种信任和期待。
“小秦不会是开玩笑吧?”行长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来到秦明面前,然后提起双耳瓶把底足展示给记者看过之后大声说道,“你们看这件东西的底足上还留着拍卖会的标签。”
“拍卖会拍出仿品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更何况仿制一张标签比仿制一件瓷器来得更容易。”秦明不屑地笑了笑,望着程卫东说道,“这件瓷器是真是假,程教授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案。”
记者们都在等待着,因为不管程卫东和秦明观点是否一致,他们都不虚此行了,新闻已经产生,至于这个新闻会火爆到何种程度,接下来要看程卫东是如何表态了。
“这个应该是真的。”程卫东抬起头来,微笑地对记者们表达了他的观点。
秦明的脸沉了下来,眼疾手快的记者迅速用相机捕捉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件东西做旧确实非常到位,仿制水平也非常高超,也许您没有看仔细。”秦明望着他提醒了一句。
“不!我看得非常仔细。”程卫东否定他之后,他迅速在鉴定报告上签完名字之后望着秦明说道,“相信我,你也应该签上名字。”
“为什么您要签字?我一直以为您是最公正的人。”秦明痛苦地摇着头说完这句话后,他望着守候在一旁的唐文龙说,“因为我和其他四位专家有不同看法,我建议封存这件物品。”
唐文龙走过来,他没有立即表态,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瓷器后,目光就在五位鉴定者脸上来回看着。
“什么都不懂还出来丢人现眼,最可气的是你这一次不是丢自己的脸而是钱教授的脸。”王教授避开唐文龙的目光,尖酸刻薄的声音却不绝于耳,“如果钱教授地下有知,他也会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脸红。”
“你自己有眼无珠也就算了,你的行为让所有人都觉得钱教授也是有眼无珠,他竟然会器重你这样的学生。”又一个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明白此刻最需要冷静,他望着唐文龙再次提议道:“唐警官,我建议封存这件瓷器。”
“立即封存处理。”唐文龙简短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后,他望着所有人大声宣布,“只要出现五个人意见不一致就封存处理。”
两位民警上前准备搬走瓷器,程卫东伸出双手阻止了他们后,他又望着秦明的眼睛说:“我希望你再仔细看一看,也许你太想找出一件仿品来了,结果让你对所有瓷器产生了怀疑,每一件东西你都想找到疑点,我觉得这不是一种鉴定家所应有的心态。”
秦明重新低下头看了起来,他并不认同程教授的话,可是这个时候他必须做出一种姿态。所有人都安静地凝视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最后的判断。
终于,秦明抬起头来,他准备开口了,不管程教授再给出何种理由,不管面对多么巨大的压力,他都要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件东西就是一件仿品。
秦明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整个会议室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钱思思站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焦急地朝他做着手势。他的心里不由一惊,钱思思的出现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我还要再看一看。”秦明对充满期待的记者们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先去趟洗手间。”
“我们一起去吧。”程卫东说着就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会议室。
秦明刚刚走出会议室,钱思思立即跟了过来,她四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就匆匆拉着秦明再一次来到银行保险库。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急着要让我出来?”秦明看着她紧张的神情,心中已经有几分忐忑。
钱思思却沉默着,秦明着急地又问了一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能把那个双耳瓶鉴定为仿品。”钱思思咬了咬牙,低声地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过身不敢面对秦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