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出现在章麻子的窑厂里。章麻子一边热情招待他们,一边抱怨两人来也不提早打声招呼。
秦明和他客套了几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这一次来是想和章老板做一笔生意,不知道章老板是否有兴趣。”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有钱大家一起赚才有意思。”章麻子望着他笑了,脸上的麻子似乎也活了起来,上下左右窜动着。
“钱,你一个人赚就可以了。”秦明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之色,“我保证你可以比仿制龙泉窑赚得更多。”
“到底是什么生意?”章麻子的脑袋凑了过来,他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生怕被别人听到会让他赚不了钱似的。
“我们只需要你说一句实话。”钱思思突然开口了,她的语气很冷淡,早已经没有了第一次面对他时的那种热情。
章麻子的脑袋缩了回去,他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的麻子也集结到了一起,他显然猜到了两人想要向他询问什么,因此开始犹豫起来。
“你仿制的宋代龙泉窑卖给博古斋大赚了一笔吧?”秦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章麻子的反应,“你可知道刘云清决定和你做生意之前,找谁对它们进行了鉴定?”
“你们两人今天赶到龙泉就是想让我请你们吃饭来了?”章麻子愉快地笑了起来,他显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请客吃饭就不必了。”秦明礼貌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当刘云清要拿这批龙泉窑向银行抵押贷款的时候,又是谁坚持这批龙泉窑是假的?”
“也是你?”章麻子皱着眉头望着秦明,当他看到秦明点头表示肯定之后,他不由地提高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是要断我的财路啊。”
“你说得不错。”秦明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望着对方说,“从此以后,你仿制的龙泉窑不会再有什么市场了。”
章麻子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盯着秦明的脸说:“也许你忘记了第一次来龙泉时的遭遇了吧?”
“威胁我并不能让你赚大钱。”秦明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他反而微微一笑道,“我们今天来和你谈一笔生意不仅会弥补了你的损失,反而会让你赚得更多。”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章麻子装作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我们想知道龙泉窑瓷器到底是谁教你仿制的。”钱思思想尽量保持平静,可是声音依然有些颤抖。
“你不会这么健忘吧?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
钱思思咬了咬嘴唇后,她转身想要离开,却被秦明拉了回来,她才极不情愿地站住了。
“我终于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和我们做这笔生意。”秦明沉着脸说。
“我已经说了实话,你们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办法?”章麻子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望着他们。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们找你之前先去拜访了你爷爷。”秦明冷冷一笑,盯着章麻子的脸说:“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你确实向钱教授请教过仿制龙泉瓷的方法,可是钱教授当面拒绝了你。”
“我爷爷老糊涂了,他知道些什么?”章麻子愣了一会儿,他撇了撇嘴道,“你们也太糊涂了,相信他的醉话?”
“老人家是我见过最值得尊敬的老窑工,他能够明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艺术。”秦明一脸严肃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的龙泉瓷是钱教授指点下烧制的,如果有钱教授亲自指点,你烧制的龙泉瓷不会有那么多破绽。”
“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我的龙泉瓷哪里看出不是钱教授的指点。”章麻子忍不住大声说道。
“你为了仿制龙泉瓷粉青釉,虽然采用了传统配方,在瓷土中加入了草木灰,可是由于比例不对,导致瓷器浮光隐现,完全没有龙泉瓷应有的内敛与厚重。”秦明侃侃而谈,章麻子沉默了,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钱教授当面传授你方法,我相信龙泉瓷会更加完美,不会出现这种遗憾。”
章麻子没有说话,秦明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我手里有一份仿制宋代哥窑的配方,本来是想用来交换一句真话的,看来今天只能把配方带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秦明和钱思思两人也不说一句告辞的话就转身离去。还没有走出多远,章麻子追上来拦住他们说:“这笔生意我决定和你们做了。”
秦明和钱思思离开龙泉后,立即订了机票飞往北京。两人刚一下飞机,一股冷冷的风迎面而来,北方已经开始进入冬季了,他们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两人乘坐出租车来到了博物馆,秦明原来以为程卫东不会见他,可是结果并非如他的设想。程卫东如同迎接着远游归来的孩子一样欢迎着二人的到来。
几个人客气地寒暄几句后,秦明就把话题引到了鉴定那件事情上:“博古斋的那批龙泉窑瓷器虽然仿得高明,但赝品始终是赝品,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在那份鉴定报告上签字?”
“最早把这批龙泉窑瓷器鉴定为真品的人应该是你吧?”程卫东对秦明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丝毫也没有生气,他淡淡一笑之后又继续说道,“其实这批龙泉窑瓷器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为什么?”秦明惊讶地望着他说,“这批瓷器的真伪关系到刘云清是否能够向银行贷到一笔巨款。”
“你真是太天真了,鉴定瓷器真假只是走一个抵押贷款的程序而已,因此不管刘云清拿出什么进行抵押贷款,鉴定的结果只能是真品而不能是赝品。”程卫东摇了摇头说。
秦明想起和刘云清一起去拜访冯行长的情景,经程卫东提醒他才回过味来,其实那一天冯行长就已经决定贷款给博古斋,那么后来搞得人人皆知的抵押鉴定,其实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闹剧。
秦明沉思着,钱思思只好问道:“您既然清楚抵押鉴定只是一个形式,银行贷款给博古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您为什么还会参加抵押鉴定?”
“古玩圈是一个大染缸,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独善其身,有的时候我不得不选择妥协。”程卫东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秦明的心微微一颤,他想到了近一段时间来,自己由于听从内心的选择,结果在古玩圈里碰得头破血流。
“我收下了刘云清捐赠的瓷器。”程卫东咬着略显苍白的嘴唇艰难地继续说道,“我就应该替他做一件事情。”
“你可以拒绝接受他的捐赠。”秦明忍不住说道。
“我只是想让更多人看到这只美丽的盘子,这样精美的瓷器不应该只属于一个人。”程卫东越说越激动,他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激动的神情,“这只盘子此刻正摆放在它最应该出现的位置上,难道我这样做会有错吗?如果我没有参与鉴定,别人依然会把抵押文物鉴定为真,银行依然会向博古斋贷款。”
秦明默然了,程卫东的话似乎并没有错,如果这只盘子被人买走,那么只有盘子的主人可以欣赏到它的美丽,如今程卫东把它放在博物馆里,它就会被更多的人欣赏。
“少一件又能怎么样?”钱思思突然问道。
“任何一件精品我都不想错过。”
“为了瓷器可以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她追问了一句。
程卫东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了他的态度。
“我父亲就不会这样选择。”
“也许吧。”程卫东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过了一会儿,秦明望着程卫东的眼睛问道,“你是故意缺席龙泉窑瓷器的鉴定,这样也就减少自己的痛苦和内疚?”
“如果我不这样做,刘云清也会找其他鉴定专家。”程卫东立即否定了他的猜测。
秦明没有继续问下去,已经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程卫东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这恰恰证明了他每一句话都经过了精心的准备。该是和他摊牌的时候了,他朝钱思思使了一个眼色,有些话她来说更加适合。
“为什么?”钱思思望着程卫东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你的谎言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为止?”
程卫东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望着钱思思的慈爱目光流露出了痛苦之色,似乎根本不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章麻子已经向我们交代了。”秦明知道该是他来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的时候了,“你指导章麻子仿制那一批龙泉窑瓷器,接着又把瓷器高价出售给刘云清,最后又帮助刘云清获得抵押贷款。”
“我从来没有指导章麻子仿制过龙泉瓷。”程卫东立刻否认了。
“你让章麻子说是我父亲教他仿制了龙泉瓷,你这样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钱思思追问道。
“我也从来没有让章麻子说是你父亲教他仿制龙泉瓷。”程卫东立刻否认了。
“章麻子亲口向我们保证他说的这些话是绝对真实的。”钱思思望着程卫东说。
“你们清楚章麻子的为人吗?你们确定他说了实话吗?”程卫东痛心疾首地望着他们说,“当一个人依然靠卖赝品来赚取高额利润,当一个人的眼里只剩下‘利益’这两个字,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会说出实话?”
“如果章麻子没有说出真相,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钱思思不肯放弃,她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我劝你不要再纠缠这些事情了,我相信你父亲并不想让你知道得那么多。”程卫东望着她时,脸上慈爱和怜悯的神情交织在一起。
“我必须知道真相。”钱思思盯着程卫东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管这个真相多么可怕。”
“我只能说无可奉告,不管你对我有多少误解,我也不会在乎。”程卫东摇着头说完这些话后,他又马上说,“我有些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儿,我们有时间再谈吧。”
程卫东说完这句话,他就靠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了。钱思思还想再说些什么,秦明却制止了她。
两人离开程卫东的办公室后,秦明发现钱思思的情绪很低落,他只好安慰她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钱思思抬起头来,她的目光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办法倒是有一个,也许程卫东会主动说出真相。”秦明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当他看到钱思思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他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我还需要有一个人的帮助。”
“我知道了。”钱思思语气冷淡地说道,“她是莫雨蝶。”
秦明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钱思思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