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离开银行不久,秦明就接到了莫雨蝶的电话,她说想和他谈一谈。秦明表示同意,两人约好在孤山见面,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他可以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秦明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孤山,刚下车不久,他就看到了莫雨蝶的红色迷你宝马开进了停车场,她能这么准时地出现,倒让秦明感到有些吃惊。莫雨蝶从车上下来,发现秦明正站在一旁望着自己,不由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来。
两人沿着柏油马路默默地往前走着,道路两旁树荫浓密,几乎遮挡了全部的阳光,所以并不显得很热。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孤山前,只见到处都是游人,上山的道路变得很拥挤。
“我们还要上去吗?”莫雨蝶望着人头攒动,她望着秦明轻声问道,眼里流露出对这种热闹场面的排斥。
秦明没有说话,他走在莫雨蝶的前面,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莫雨蝶只好跟了上来,他们边走边看,随着山势渐高,游人也越来越少。
两人来到放鹤亭,秦明发现莫雨蝶有些累了,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白皙的脸也微微地泛着红,他建议道:“我们休息一下吧。”
莫雨蝶赶紧坐了下来,然后摘下头上的白色宽边帽子一边扇着风一边喘着气。秦明走到亭边,他的双手倚在石栏杆上面,碧绿的湖水映入眼帘,微风带着湖水清凉的气息迎面吹来,令他感到心旷神怡,原先的那股憋闷之情似乎一扫而空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明才转过头来,莫雨蝶正出神地望着他,他笑了笑说:“你急着要和我谈一谈,现在可以说了。”
“我想和你谈谈鉴定的事情。”莫雨蝶望着他认真地说道。
“准备谈点什么呢?”秦明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他笑了笑说,“你是想劝我在鉴定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吗?”
“龙泉窑瓷器是真品,这是你在博古斋鉴定时得出的结论。”莫雨蝶说完后,她见秦明并没有发表意见,她又继续说道,“同样一批瓷器,前一段时间你鉴定为真品,现在你又说有问题,你这样做除了损害自己的名声还能得到什么?”
秦明望着湖面陷入了沉思,他确实知道一旦踏入古玩圈,好名声就是一个人的名片,好名声需要鉴定过程当中一点点去积累,而破坏好名声,也许只要看走眼一件东西。一旦失去了好名声,就意味着很难在古玩圈里立足,因为没有人再愿意相信你。
“当一个人可以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可以说成真的时候,即使有着好名声又有什么意义?”秦明回过头来望着莫雨蝶说,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不管遇到什么阻力,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莫雨蝶惊讶地望着他,他又冷冷地问道,“刘云清派你来跟我谈这件事情的吗?”
“你错了。”莫雨蝶咬了咬牙,像是要强调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并不是刘云清让我和你谈。”
秦明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秦明,然后也倚在栏杆边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
“不是刘云清让你来,你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秦明逼视着她的眼睛说。
莫雨蝶却平静地说道:“刘云清确实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郭台长,但是我找你不是因为郭台长的要求,而是自己想和你谈一谈。”
“你想谈什么?还不是希望我把假的龙泉窑瓷器鉴定为真?你想说的话难道不就是刘云清的意思?”秦明的声音越来越高,几名游客向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莫雨蝶轻声说道,“我不希望你离开电视台而已。”
“我没有把假的鉴定为真,电视台就要开除我,说明我没有必要继续待在鉴宝栏目,离开电视台我会求之不得。”
“你根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莫雨蝶有些着急了,她望着秦明说,“你被电视台开除的同时,意味着你在古玩圈的名声扫地。”
“你算是威胁我吗?”秦明反而笑了起来说,“你根本不用说得这么委婉。”
莫雨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而是望着他急切地问:“你真的不会改变主意了吗?”
“不会。”秦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莫雨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之后,她的语气变得幽怨起来:“你可以为了钱思思把龙泉窑瓷器鉴定为真,你难道就不能为了我把它们鉴定为真?”
她的声音很轻,秦明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他的心里忽然涌上来一丝歉意,每次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无情。
“你和思思不一样。”秦明想要找到安慰她的话,最后说出来却是答非所问,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我们确实不一样,你可以处处关心维护着她,你却可以毫不顾忌地伤害我。”莫雨蝶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散落到微风里。
秦明只能无言地望着她,莫雨蝶却突然扑到他的怀里,然后轻轻地啜泣着。秦明的眼角湿润了,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莫雨蝶,可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只能让他感到心酸,他仰起脸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努力不让泪水从眼睛里滴落。
过了好一会儿,秦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看样子天气要转凉下雨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莫雨蝶停止了啜泣,她用纸巾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然而随着秦明下了孤山,她想要送秦明回城却被拒绝了,两人在山下的公交站台分别。
“我先走了,你开车小心点。”秦明望着莫雨蝶离开的身影,他轻轻地说出这一句只能自己听到的话。
他望着莫雨蝶穿过马路,一辆527路公交车刚刚停下,他不知道这路公交车会去哪里,可是他依然选择上车。等到上车坐好之后,他望着窗外的时候突然看见莫雨蝶正孤独地站在路边,她的目光正追随着缓缓移动远去的527路公交车。
秦明原来以为是自己目送着莫雨蝶离开,事实却是莫雨蝶默默地目送他离开,他突然感到丢掉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他就这样一直朝着窗外,一动不动地坐着,公交车一站一站地停,乘客上上下下,眼前掠过的行人、汽车、商场、树木,这个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和他切断了联系,他沉静在一个空白的世界当中。
如果不是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坐着公交车绕着这条公交线路几圈儿。按完电话,他下了车找了一间茶馆,等待着陆汉林的到来。
秦明叫的茶还冒着热气的时候,陆汉林已经来到了茶馆,秦明望着他一脸不快的神情问:“你今天的速度够快,路上没有堵车?”
陆汉林什么也没有说,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丢在了桌子上,秦明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很明显信封里装着一叠厚厚的钱。
“刘总让我交给你的,他还让我问问你这些够不够。”陆汉林的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如果觉得不够,直接开口用不着客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明生气地站了起来,他指着信封高声问道,“刘总让你来用钱收买我?你还真就拿着钱来了?”
陆汉林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他反而盯着秦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秦明如同一记重拳打中了胸口,他没有想到最好的朋友竟然用这样难听的话来形容他。
“我没有说错吧?”陆汉林见他说不出话来,他冷笑一声后继续说道,“刘总送你一只龙泉窑三足香炉,你让我拿到博古斋去变成现金,刘总让你鉴定一批龙泉窑瓷器,你收了鉴定费用之后认定是真的,现在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你不是趁机向刘总要钱又是什么?”
“够了!”秦明一声大吼,他用手猛然地砸向了桌子,望着陆汉林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却敌不过刘云清对你说的几句话?”
“这么多年的友情?”陆汉林丝毫没有退让,“我承认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让我得到了一个好机会,可是我刚刚看到希望,你却要让这一切消失不见,这就是你和我多年之间的友情?”
秦明终于明白了,只要他不把那些龙泉窑鉴定为真的,陆汉林就会失去刚刚得到的经理职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要好好地和陆汉林谈一谈。
“当不了博古集团的采购部经理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己经营一家古玩店,我们自己当老板不是更好?”秦明想到了说服陆汉林的想法。
“我的车子,是卖给博古斋那一件建窑茶盏的钱买的,我刚刚按揭房子的首付,是卖给博古斋那一批龙泉窑瓷器的钱。”陆汉林越说越激动,“你说我还能不能和刘云清脱离关系?”
秦明默然无语地望着他,他没有想到陆汉林已经陷得这样深,他和刘云清的关系一时之间已经剪不断了。
“你拒绝在鉴定报告上签下秦明这样简单的字,车子、房子还有我今后的幸福生活就瞬间消失不见了。”说完之后,陆汉林突然把桌上的茶杯砸到了地上,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之后,陆汉林望着玻璃碎片说,“我的生活就像这个茶杯一样破碎了,你就满意了吗?”
一名女服务员听到了茶杯的碎裂之声后,她冲进了房间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皱着眉头正想说话,陆汉林朝她吼道:“茶杯的钱我会赔,你给我滚出去。”
等女服务员惶恐地跑了出去后,秦明说:“你说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只要你签了字,一切都解决了,根本不需要想办法。”陆汉林望着他说道。
秦明慢慢地踱了几步,他停下来望着陆汉林的脸说:“我确实不能签字,也许你现在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明白。”
“我不需要明白。”陆汉林摇了摇头,脸色铁青地说道,“我只知道如果你不签字,从今以后我们形同陌路,谁也不认识谁,今后若是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要怪我太绝情。”
“我不会签字的。”秦明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陆汉林冷笑一声准备离开,秦明又说,“把这个信封也带走吧。”
陆汉林拿起信封走了,秦明望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没有人理解他的选择,也许只有程卫东能够支持他。
秦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茶馆里,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等待着一个重要的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是这个电话迟迟没有到来。
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不是他等待的电话。他凝视着手机屏幕,几秒钟后,他还是按下了接机键。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一聊?”刘云清的声音传了过来,显然他也正处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电话里没有一点儿杂音。
秦明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倒是感到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说:“有什么事情刘总就在电话里直接说吧。”
短暂的沉默后,刘云清才缓缓地说道:“这批龙泉窑瓷器你鉴定为真之后,我才决定抵押给银行,现在你又认为它们有问题,冯行长为这件事情很生气,很有可能因此而中止与我们的合作。”
沉默了一会儿,秦明才说:“我确实没有考虑过博古斋和银行的合作会产生什么变故,因为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只需要鉴定古玩的真伪。”
“你对相同的瓷器给出了不同的鉴定结论,这会让你在古玩圈里混不下去。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跟我说,千万不要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秦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这种后果他早已经预料到了,他不会害怕这种威胁。
刘云清没有听到秦明说话,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我派车来接你?我们好好谈一谈条件怎么样?”
“不用麻烦了。”秦明马上拒绝了他,然后解释道,“我的确把龙泉窑瓷器鉴定为真,不过当时我心里有一些吃不准,因此这一次我觉得不应该那么轻率,而应该慎重一些,我想至少应该听一听程教授的意见。”
“你是要程教授回来后一起作出鉴定结论?”刘云清的语气有些生硬。
“这也是程教授定下的规定,五个人意见相同才能最终下结论。”秦明丝毫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我明白了,程教授不回来,你就不能作出一个判断。”刘云清的语气有些激动,“我们等待着和银行签订贷款合同,每延长一天都有可能生出意外,你难道不知道时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只知道银行邀请我是参与抵押文物鉴定的。”秦明坚持着不为所动。
“你以为没有你的签字就不行?”刘云清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我今天已经给过你几次机会,可是愚蠢和幼稚让你不懂得去珍惜,你就等着后悔吧。”
电话挂断了,可是他赤裸裸的威胁却让秦明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他完全没有想到,做一件对的事情竟然会那么艰难。
他想起了那件柴窑青釉碟的鉴定报告,上面没有钱教授的签名,照样在拍卖会上拍出了天价。难道事实真的如程卫东说的一样,钱教授是最早认定柴窑青釉碟是真品的人吗?他真的是因为意外而没有来得及签上名字吗?
秦明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却更渴望知道真相。他站在窗前,望着人来车往的街道陷入了沉思,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才想到离开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