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门外的几个小子进来后,对金锁说:金锁姐姐,没有老太太和新太太的命令,我们不敢轻易地撞二姨太太的屋门。
金锁说:撞吧,出了事横竖有我挡着,你们怕什么。
小子门只撞了几下,门就开了。只见二姨太太悬吊在画梁上,舌头吐了半尺多长。金锁带着丫头们吓得四下逃窜。
夜里老太太刚刚躺下,隐儿也卸了妆,准备歇下。忽听看夜的一阵吵吵。隐儿和水燕说:姐姐还没卸妆,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水燕出去了一阵子进来小声把隐儿叫到外屋说:二姨太太上吊死了,太太打发婆子来禀明老太太。
隐儿说: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万不可再惊动她老人家的,天大的事情等明天再回吧。
隐儿刚进了老太太的卧房,就听到老太太的帐子内一阵响动。接着老太太在帐子内问:隐丫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刚才说谁死了?
隐儿见瞒不过老太太只好说:太太打发人过来说二姨太太没了。
老太太说:伺候我穿衣裳,我过去看看。隐儿说:估计太太已经安排妥帖了,老太太明天过去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说:给我挽帐穿衣,我去送她一程。
水燕一伙给老太太穿了大衣裳,老太太由隐儿搀扶着,带着一群丫头挑灯来到二姨太太的房中。水秀带着一群女眷出来相迎,老太太进去后看到二姨太太一切都收拾妥帖,身子直挺挺躺在床榻上,身上罩着白绫。老太太掀起白绫,看了看二姨太太的遗容,伸手抚摸了几下。老太太没有哭,一脸的平静。她对身后的几个姨太太们说:做女人最难了,尤其做姨太太那就更难了,活着受罪,死了可怜。几个姨太太顿时痛哭起来,边哭边偷偷地看老太太。
老太太出了二姨太太的卧房,水秀跟出来伺候,老太太说:你也给二姨太太烧张纸钱,哭她几声吧,都是女人,她和你的命运只有一线之隔,她要是当了夫人,日后死的就是你了。水秀答应了一声,坐到二姨太太身边,命金锁点纸,自己哭了个泪干气绝。
二姨太太死了,老爷只是问了太太一声,连一滴泪也没流。不知道内情的姨太太们又坐到一起,八姨太太说:二姐真傻,争不上太太也像以前做姨太太不是很好吗?干吗非死不可?
三姨太太说:被逼得,人都想活得体面、有尊严,但是尊严是别人给的,并不是自己抢来的。
八姨太太说:我是在说二姐不该死,你却说起了尊严脸面的,我看水秀能当太太,就是隐儿那个死蹄子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话。
六姨太太说:老太太当时让水秀做九姨太太的时候就准备好将来扶正她,再加上隐儿那个死蹄子作耗,水秀就顺风顺水地做了太太。几个姨太太讨论了半日,把罪过都记在隐儿的身上,她们恨不得隐儿马上死去,出出她们心头的恶气。
二姨太太出殡不久,圣上就改朝了。让大臣们在农历每月一、三、五日上朝,二、四、六日在家。老爷几乎每日都在家里,搂着水秀喝酒玩乐、不务正业。老太太经历了一番又一番的波折,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虽然身边子孙满堂,但是她却品尝到了寂寞与空洞的滋味,在这寂寞的岁月中,她一刻也离不开隐儿。
帐子中,老太太紧握着隐儿的手问:隐丫头,我是不是有些太恶了?隐儿回答:这样大的家业,难免有些咬牙蹬筋的姨太太,不给她们一些颜色看看,是震慑不住众人的。
老太太又问隐儿:老姨太太的坟墓修的好不好?入殓的时候头发乱不乱?
隐儿回答:老太太尽管放心好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老太太沉默了,在暮气沉沉的夜里,绝望已经浸透了她的身心,但是她还是挣扎着,努力撑起宰相府的这个局面。
过十月初一的时候,老太太决心带着新太太和众姨太太们到庙里超度宰相府中故去的亡灵。隐儿吩咐了贾总管备好车马,水秀也挑选了一批头脸干净的丫头,跟着去庙里祭奠。
老爷来到老太太的厅堂,老太太穿了大衣裳迎了出来,老爷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赐了座,老爷对老太太说:听说母亲要带女眷们到庙里烧香许愿,儿子深感内疚,多亏母亲想得周到。
老太太说:我明着说是出去烧香,其实也想到外面吹吹风,吹去我的晦气,让太太和姨太太们到庙里静静心,省得她们成日蜗居在府里难受,让她们在庙里过一夜,听听朝钟暮鼓。
老爷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老太太屋里可得留个心细人,尤其是到了晚上,举头是灯笼,低头是蜡烛,不要引起火灾。
老太太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不过我的身边只有隐儿这个丫头心细,水燕几个大丫头跟了我十来年了,可那种小家子样子始终改不掉,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对小丫头们又打又骂,显示她们的威风,就把隐丫头留下吧,你也多操些心。
老爷说:母亲这一出去,带走府里的一多半人,二门外的小厮轿夫、各房的丫头婆子,留下的人也总得有个人来辖制,让隐丫头留下来极对,只是老太太在外面要多留心身子。
老太太说:我原以为把水秀留下,可考虑到以后她得学会治理家业,出去烧香拜佛是免不了的,就带了她去。老爷和老太太又说了一会子话,老爷就回西跨院了。
第二天老太太交代了隐儿一番,带着水燕、水合、水玉三个大丫头和四个小丫头走了。丫头们常年在府中伺候主子,听说要出门,一个个高兴得满脸惊喜。老太太进庙上香的队伍浩浩荡荡,花车几十辆,轿子一顶接一顶。前面开道的敲锣打鼓,后面跟随的小厮彩旗飘飘。
隐儿出了东院发现府里空大了许多,她来到前院,各房只留下看屋子的一两个婆子。进府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府里这样静,往日的欢声笑语、争争吵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隐儿来到二门外,几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子从洗浆房出来泼水,见了隐儿抢着问好。隐儿觉得很是孤独,又回了老太太屋里看了一会子书,几个小丫头送来晚饭,隐儿随便吃了一口。
晚上,隐儿带着五六个小丫头子们到各房走一走,看看有吃酒赌博的婆子们没有。刚走出厅堂,只见几个婆子一边上灯一边嘀咕:出去游玩轮不上咱们,干活倒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真不公平!
隐儿喝住婆子们说:一天起来只干这点活儿,你们就说出这样的牢骚话来,今天让小丫头子们都睡觉,偏偏让你们几个守夜。
几个婆子见是隐儿,连忙赔笑说:是姑娘呀!我们以为是主子们不在了,说些屁话,姑娘可千万不要当真。
月光照耀着门楣,婆子们的笑容也看不清楚,隐儿点了几个婆子的名说:你们上完灯必须守夜,如果出了事就扒你们的皮,不要以为主子一走,你们就大着胆子鬼抽筋起来。婆子们点头答应着。
隐儿到堂屋里洗了手上了三炷香,又到了南屋,只见有两个小丫头子在投骰子玩。隐儿说:早些睡睡吧,明天一早老太太就回来了,你们别只顾的玩,耽误了正事。小丫头们着急地解带脱衣睡下了。
隐儿从南屋出来,听到有人拍门。守夜的婆子开门一看,是太太那边的一个老妈子。守夜的婆子问:怎么晚了,都上门了,你来干什么?
老妈子说:我有话和隐儿姑娘说。
守夜的婆子把老妈子带到隐儿的面前。隐儿问她:有什么急事?各院都锁门了,我正准备着睡下。
老妈子说:我只是个传话的人,姑娘不必恼我,老爷在西院的书房内作文写字,偏偏几个大丫头让太太带走了,几个小丫头也不会研磨,老爷想让姑娘过去伺候一阵子,老爷写完奏章就送姑娘回来。
隐儿一听,着急地换了体面的衣裳,跟了老妈子来到老爷的书房里。老姨太太的房子已经成了太太的卧房,老爷把书房从前院挪到西院的厢房中。隐儿一进书房只见千盏万盏灯火照得书房里如同白昼。满面皱褶的老爷端坐在书桌前,如萎缩以久的水草一样。隐儿对着老爷下拜见礼。
老爷说:起来吧,别人都下去,只留隐丫头独自给我研磨。
几个小丫头巴不得一声,急匆匆地都退下了。隐儿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老爷,她看着他后劲上深深的皱纹,皱纹十分零乱,如伤痕,扭曲蜿蜒。隐儿一点一点地向皱纹靠近,最终站在书案前,以猫一样的柔软之姿来研磨。她听到老爷急促的心跳声,便更加紧张,这一切分明是老爷有意地安排。
隐儿身上有些寒冷,也许来自心底,也许来自窗外的风。隐儿的手有些颤抖,老爷问:你冷吗?
隐儿回答:不冷。只……只是有些凉。
老爷说:我给你暖暖手。
隐儿挪动身子准备告退,老爷哪里能放她顺利离去,真是如鹰见兔,老爷一把把隐儿拽到怀里。
隐儿说:老爷,求求您放过我吧,我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不看我的脸面,尚且看着老太太的脸面。老爷几乎容不下她多说,隐儿的衣裳很快被老爷撕得粉碎、抛散,一如花絮横飞。隐儿感到拯救无门,亲眼看着年过六旬的老爷在她身上践踏;在她身上发泄与蔓延。隐儿感到寒冷,万盏油灯没有一些炽热,这种冷与季节无关。苍苍者天,茫茫者地,魂在飞、血在流。老爷爬在隐儿的身上,只听得隐儿一声大叫,然后粉身碎骨般疼痛,此痛,疼在隐儿的深处。隐儿的身子如同一朵洁白的云遭到闪电的撕裂,她尖叫了一声,想唤进守夜的人来,可守夜的人听到书房内大尖叫后,眼睛如豆粒般的跳跃,只顾守住这无边的寂寞。
隐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花瓣一样一瓣一瓣地脱落,然后被风抛散。很久,似乎过了大半个夜,老爷燥热难耐,用他全身的力量爆发出火一般的热烈。老爷抬起头,对着万盏灯火、对着苍茫的黑夜他如疯子一样大喊着:我还是一个男人,我没有老,隐丫头,我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我的十姨太太。
隐儿透过自己的乱发,看到了老爷的喜悦。隐儿猛然推开老爷,油灯下她的身体如闪电狂舞。隐儿吼叫着骂道:你身为宰相,可是在你灯枯油尽的时候为什么把一个个女孩儿毁掉?
老爷在责骂声中,男子汉的根骤然萎缩、垂落,一种愤怒在隐忍中潜伏。他迅速穿好衣裳,如山一样坐在床榻上。冷冷地说:我堂堂一国之相,要了你你应该感到荣幸,你却这样不知好歹,给我滚!
悲剧的尾声在幽暗中落幕。隐儿如一缕青烟走出幽灵一样的脚步,逃走了。
老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声叫:来人呢——
几个小丫头和几个婆子探头探脑地进来,老爷说:把床榻给我收拾一下,我要歇了。
婆子们看到床榻上的鲜血问老爷:老爷,这该怎么处理?
老爷好像对自己说:是呀,该怎么处理!
老婆子们只把隐儿碎裂的衣衫收拾了,乖乖地都退下。老爷看着床榻上的一点鲜血,犹如一个庄稼人看到旱地降雨一样陶醉,他长吟一声,如一阵秋风吹拂着满园的丰收。
第二天,老太太带着大队人马回来了。她半信半疑地到寺庙中许了一个愿,吃了一天斋饭,然后带着全家的女眷回了宰相府。水合几个搀扶着老太太换了衣裳,老太太问小丫头们:隐丫头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小丫头子们回答:老太太,隐儿姐姐病了,一直睡着没起呢。
老太太在厅堂喝了一口茶,匆匆来到自己的卧房里。只见帐子低垂着,屋里没有一丝的响动。老太太满心狐疑地扯开帐子,只见满脸泪水的隐儿赤条条躺在床榻上。老太太喝退身边的丫头们以后问隐儿:我的儿,你这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就是你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我在后面撑着,看看你的这个样子,快吓成疯子了。
隐儿稀溜溜哭成一朵雨打梨花,她扑到老太太怀里说:老太太,我不想活了,要不是为了等您老人家回来见上一面,奴婢早一头撞死了。
老太太心疼地搂住隐儿问:你是不是遭人欺负了?
隐儿点了点头说:老太太,老爷把我的身子破了。
老太太气得跳下床,把茶几上的茶杯茶碗呼啦啦推到地上,大声叫着:我就剩这么一个称心的宝贝了,都要让他这个畜生糟践了,真是一个牲口。水合几个进来收拾,老太太吩咐说:给我换了衣裳,把老爷叫到我的厅堂。
老爷听到老太太叫他过去,知道大事不妙,早准备了一副可怜样子,衣衫不整地来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当着下人的面,无法控制自己满腔的怒火,上去给了老爷两个嘴巴子。老爷跪在老太太面前说:母亲,儿子知道错了。
老太太说:刚刚把水秀给了你还不到两年,你就又琢磨上我的隐丫头了,你就不能给我留下一个干净体面的丫头吗?你六十来岁的人了,****简直沟壑难填,可惜还是一国之相,****母婢,传出去你有何颜面见人?
老爷连连磕头说:母亲,儿子的身子越来越不好,水秀不过是个体面的丫头,哪里能和先太太相比,我要了隐儿也不过是为了补补身子。
老太太冲着老爷的脸唾了一口说:你让我伤心呀!
老爷爬在地下,一直磕头求饶。老太太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爷,心软了,有些气愤地说:你先起来,真是气死我了。
周道登仍然没有起来,装作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