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杨城里醉仙楼,号称半壶浊酒便能醉倒仙人,口气很大,让人误以为他的酒似乎很烈,其实喝过了才知道那是香。
醉仙楼二楼靠窗户边的桌子有四人此刻正谈笑风生,却并没有吸引多少人侧目,风度翩翩的李文翰,唇红齿白的安采萱,玉面朱唇的秦伟以及儒雅青稚的云凯天。
秦伟随着李文翰两人重回蔡杨,并没有费多少周转便找到了“独一无二”的云凯天,他太扎眼,太引人注目,而他引人注目的原因大多来自于负面评价,所有人嘲笑他的地方都指向一点,那便是他的愚笨。
愚公移山和智叟移志是两个极端的代表,愚公所代表着痴愚,智叟所包含着精明,而世人也大多是嘲笑愚公而追捧智叟,智叟绕过大山,愚公却要挖开大山。于是,一个在青山之中周旋,一个便用赤手空拳实实在在的打下了一座江山。
在青山中周旋的人,脚下是连绵不断的山巅,而眼前也同样是看不完尽头的山尖,只会挖山的人眼前的山脉越来越少,最后自己的世界终于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平原。
智叟一辈子想走出大山,却只能不甘心的老死在群山之中,他笑那个只知道挖山的愚公,他讥讽、他嘲弄,于是他会说:“这个世上其实没有平原。”
有没有平原对云凯天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就是愚公的翻版,他根本不必用什么方式来证明自己礼让谦和的背后并不是自己不开窍,笨的让你以为杀了他都不犯罪,很多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却知道,其实他根本不必去证明什么,他了解自己,了解自己不必和牡丹一同争抢世人的目光,他开放,却只在冬雪里。
开花冰雪里,岂是不如春?
而他,就是开在冬雪里的那一束梅花!
这枝梅花最让秦伟不爽的地方就在于,当他看到身受重伤的秦伟时,他仅仅是意外,不错,是意外,他意外秦伟的突然出现,同样意外秦伟那天的突然消失,然而却不知为何,他信他,他信他不会有危险,他也不会去想他是否会有危险,他不想,他不信,所以他不惊讶。
“我孤儿。”云凯天神情落寞,眼睛一直注视着桌上的酒杯,以及杯中另一个自己,“不知生父生母,所以就无父无母。”
秦伟惊讶,他还不知道原来云凯天也和自己一样,同样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他虽然不想这么想,也不认为世上有狠心抛弃自己孩子的父母,但实实在在的遭遇的确如此,他们与这个世界最大的联系就只剩下他们自己,他们越过了一切,世界里只有他和他眼中的画面。
“别伤心,我也是孤儿!”秦伟咧嘴一笑,想要缓和气氛,其它三人自然是转头看向他,三人表情各一,有同情、有理解、有玩味。
“那啥,明天就考试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秦伟被人注视脸上有些不自在,“大家知道书院将要怎么考试吗?”
他们四人一个时辰前去的书院,交足了报名手续费,填完了申请表格,被接待他们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告知,欧阳书院将于明天上午开始考试,考试内容不知,考试形式不知,只是让他们早一点到。
“这个不知道。”云凯天开口,其它二人点头。
“我的意思是说以前都是些什么样的考试?”秦伟挠挠头,解释自己话里的意思。
“知道了还在这里傻坐啊?”李文翰神色带着一丝鄙视,“你看一楼下面那个小子……”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文翰哥和采萱妹呢,怎么文翰兄没死吗?”李文翰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楼下的一个声音打断,随后从楼梯缓缓上来一人。
来人穿了一身淡青长袍,长袍胸口处绣了一只猛虎正做啸天状,袖口以桃花点缀,手中摇动一把水墨山水面的折扇,站在楼梯口,挡住了所有上下楼梯的人。
他神色隐藏着一种骄傲,眼神非常傲慢地扫过坐在窗边的四人,看到秦伟时,眼神稍稍停留了片刻,并淡淡的皱眉,但也并未多注视秦伟,而是立刻看向了李文翰。
李文翰再一次恢复平静,眼神中还有淡淡的厌恶,这丝厌恶被秦伟很好的捕捉到,他看着楼梯口的男子,语气并不是很友好,大概是为了回应刚才那男子不是很友善的问候,他说:“怎么陈尚书家那不成器的东西也敢来书院来送死吗?”
男子听到李文翰的话,没有任何愤怒的迹象,笑着说道:“成器?是不是跟你一样,弃笔从戎,到南边草原上去杀蛮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真不敢恭维,蛮子还没杀几个,老婆却跟人跑了,嘿嘿。”男子笑道。
秦伟拉住云凯天衣角,眼神示意他坐下,随后他转头看向了李文翰,李文翰的脸色透出一种苍白,还有很深的落寞,他正要说话,却不料安采萱抢先说道:“陈明鉴,你不要这么卑鄙!”
“噢,忘了,这儿还有一个死了未婚夫的黄花闺女,你瞧你这笨嘴。”男子陈明鉴毫无征兆的煽了自己一耳光,似乎是向某人道歉,其实是不露痕迹的蔑视,“安家大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你。”
陈明鉴收起折扇,盯着李文翰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安采萱,说道:“我卑鄙?我有他李文翰卑鄙吗?不不不,他李文翰不是卑鄙,是卑鄙无耻!”
李文翰没有说话,脸色更显苍白,似乎是恐惧,其实是愤怒,安采萱转头看着李文翰,叹道:“已经四年了,值得如此吗?”
“四年?他李文翰欠我的东西,四十年都还不清。”陈明鉴并没有任何退让,依然在指责李文翰。
“的确,某些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死,我跑去上柱国搞刺杀,被重兵包围,醒来的时候已在圣庙中,我去杀草原蛮子,一次次到敌营去寻死,但又一次次的活了过来,陈明鉴,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痛苦的不止你一个!”李文翰抬头看向陈明鉴,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沙哑,不知是不是因为某种秦伟不知道的悲伤引起的。
“那是你咎由自取!某些人连痛苦的资格都没有了,而你还能痛苦,还可以痛苦,还能他妈的在这儿跟我对骂!”陈明鉴的厉喝盖过了醉仙楼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人纷纷转头看向这里。
“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你不就是想让我替她偿命吗?你想了四年,你也等了四年,陈尚书关了你四年也没能把你的怨气关到飞灰湮灭,既如此,那你来啊!你来杀我啊!反正我也他妈的不想活了!”李文翰说到最后已是大吼,口中唾沫星子四溅,此刻的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我一定会杀你的,你也一定会死在我手里的,家父一直要我与你放下过节,不要再和你争斗,我听了四年,听烦了,所以我答应了,李文翰……”陈明鉴“啪”一声打开折扇,微微摇动折扇向着三楼走去,说的话内容透着一股子决绝的味道,“这次欧阳书院招生是我跪在家父面前求来的,我不为入学,不为争光,我就为你,李文翰,你欠我的我要你拿命还,不,不是欠我的,是欠她的,我是替她讨债!”
“你死,或者是我死,我们的恩怨就算了解了!”
“你死,或者我死,我们的恩怨就算了解了……”秦伟嘴里喃喃自语,他眼珠悄悄转动,偷偷打量一眼李文翰,心中疑惑,但并没有将这种疑惑挂在嘴边。
直到陈明鉴离开了很久李文翰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依然保持着头颅低垂的姿势,目光涣散,似乎正在思考某事,很难猜测他现在的心情是悲伤、是痛苦、还是难过。
秦伟端起茶盏饮下一口浓茶,嘴里“啧啧”叹道,看这副模样似乎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干扰了他的情绪。
“这个陈明鉴是谁?文翰兄刚刚为何沉默?”秦伟放下茶盏,转头问向正在和李文翰保持同一姿势,同一个表情的安采萱。
回过神的安采萱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在秦伟等到将要不耐烦的时候才开口,但又似乎并不像提起那件事,她说:“都是陈年往事了,只是三哥忘不了,陈明鉴也耿耿于怀。”
“什么事?嗯,不方便说就……”
秦伟颇有一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但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云凯天打断,云凯天指着窗外,神色激动,但也有一点害怕,“恩公,你看那女的是不是我们刚进城时遇上的?”
秦伟站在窗边,顺着云凯天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出现在他眼中,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将安采萱来过来问道:“这人是不是你说的紫云郡主?”
安采萱低头看去,点点头:“是她。”
“妈拉个巴子,书呆子,操家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