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天外天茶楼。
一张茶桌旁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身旁竖着一道白底黑字的布幡。幡面上书“小神仙赤松子”字样。
小神仙赤松子正在给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人看相掐算:“这位施主虽说是衣食无忧、家道殷实,可多年来有一事难以释怀。”
茶楼。楼梯口处。
冯安和小黄门走了上来,发现了替人掐算的小神仙。冯安眼神一转,立即向茶座雅间走去。小神仙瞟了二人一眼,立即收回眼神。
茶座雅间,冯安挂上假胡须:“去!把那小神仙叫到这儿来。”
小黄门躬身:“是!”走了出去。
茶楼散座上。
小神仙口若悬河:“这位施主年近五旬,眼前并无一条根芽,纵是家有三妻四妾,也无济于事。贫道说的对是不对?”
胖子惊道:“这位师父,真是千真万确的小神仙,在下佩服之极。还望师父道破玄机,为在下指一明路。如能求得一男半女,在下多付卦金,且从今后,拜倒三清门下,天天烧香、日日磕头。”
众茶客纷纷议道:“真的就这么神、这么灵验?”“看看给隋胖子说的多对?分毫不差。”“别嚷嚷,听听他还说些什么?”……
赤松子:“施主!所谓道家玄机,其实全在施主一念之间。道家道破玄机,还须施主心诚则灵。如能施恩播惠、广结善缘,则施主必然功德无量。届时别说求子,即使求三清赐福亦非难事。”
胖子站起身:“好!好!在下定遵神仙教诲。”
一旁听了多时的小黄门眼神一转:“哼!我却不信。”
小神仙赤松子站起来打了一稽首道:“信与不信全在施主,贫道并未强逼施主相信。”
小黄门:“道士如真有两下子,敢给俺们老爷子说道说道去?”
赤松子:“有何不敢?前头带路。”
茶桌上,胖子吆喝道:“师父待会儿来取卦金!”
赤松子回头微微一笑。
茶座间。
冯安正在品茗。
小黄门引小神仙赤松子进来。
赤松子放下布幡、解开褡裢,一个稽首:“可是这位老施主要求卦么?”
冯安点点头:“不错!你先坐下,品了这杯茶再叙不迟。”
赤松子笑笑说:“叨扰、叨扰!”边说边从褡裢里掏出纸笔、墨砚,放在冯安面前,道:“贫道先不忙品茶,请老施主把年庚、月、日、时辰,书就。再随意书下一字,有待贫道详批流年八字,拆、断字意之吉凶祸福。”
冯安提笔,在纸上端详了一会儿,挥笔书就年庚、月、日、时辰。沉思良久,看了看赤松子,道:“既然道长言及凶吉祸福,老夫就求道长给拆断个‘福’字吧!”言毕在纸上书下一个大大的福字。
赤松子慢慢坐下,品了两口茶,接过冯安递过来的纸,仔细的端详起来,且口中念念有词。
待了一会儿,轻“咦”了一声,遂闭目沉思。良久,赤松子睁开双眼,急忙收拾东西装进褡裢,拿起布幡,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怪哉!怪哉!”
冯安慌了神,急忙努嘴示意小黄门拦住小神仙。
小黄门拉住小神仙:“这位道长请留步。我家老爷子的八字流年尚未批评,吉凶祸福亦未拆断,怎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呢?怕少了卦金吗?”
赤松子一脸无奈的对小黄门说:“施主,请见谅!不是贫道不批、不评、不拆、不断!”
小黄门:“既然不是,为何要不辞而别?”
赤松子深叹一口气:“小施主,敢问这位老施主是小施主的什么人?”
小黄门一愣:“是我家老主人,怎么?”
赤松子摇摇头:“哎!不说啦!不说啦!”说着话转头偷扫了冯安一眼,回头对小黄门说:“这老爷子旬日之内必有大灾。纵是八字再好、流年大吉……唉,事已至此,说有何用?”
冯安此时已胆战心惊,面如死灰。颤抖着走上前拉住小神仙,道:“道长,请留步!方才之言,不知透着什么玄机?请把话说明白了再走。”
冯安边说边拉。小黄门也帮着推拥。
赤松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回茶桌旁,放下东西坐了下来。
冯安亲自为小神仙斟上茶:“道长,请用茶。”
赤松子着意的盯了冯安一眼。
冯安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赤松子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老施主,批你的流年八字,实是中上、顺吉之命。此命丁亥、寅时健生,乃屋上土命,大运顺兴,十四岁得运。只是美中不足……不说也罢!”
冯安:“说!说!道长直言无妨!”
赤松子:“老施主命中有三遭血光之坎。七岁时初坎,曾伤于畜牲犄角之下;再次十四岁得运之时……哎呀……”说到这里,忽的站起身来,拱拱手道:“对不起老施主,贫道窥破天机,不宜多言。告辞!告辞!见谅!”
冯安忙不迭的拉住小神仙的手:“道长且慢!请问道长窥破了什么玄机?又为何不宜多言?”
赤松子:“方才贫道在外间曾说到:道家道破玄机,还须施主心诚则灵。请问老施主到底是何人?欺俺赤松子道行修为浅么?”
冯安神色尴尬的:“道长,此话怎讲?”
赤松子:“贫道批评老施主流年八字,老施主十四岁上得运,得运之际又遭一坎,似乎……似乎……”
冯安暗自点头:“道长,请说下去。”
赤松子一抱拳:“如此贫道放肆了。老施主是否当年自宫进入大内的?”
冯安神情赧然的揭下假须:“道长真神人也!咱家确实十四岁自宫进入大内的。请教道长,这自宫也算一道血光之坎?这事儿,八字流年也带着吗?请赐教!”
赤松子:“老施主命宫中。乾阳不刚,似有壬水侵之;坤阴不济,似有丙火炙之;不阴不阳乃刑宫之命。八字亥亥自刑,应在十四流年。老施主,贫道所言有无谬误之处?”
冯安:“道长所言极是。方才道长言及咱家命中有三遭血光之坎,七岁那年,咱家随爹爹耕地,牵牛饮水时,不慎被牛抵到,跌进河中,若非同耕者石三爹搭救,则小命休矣。十四岁那年秋天与同乡一小哥一起自宫净身进宫充了黄门。这、这第三遭坎儿又应在何时?”
小黄门:“老爷子,方才这位道长说旬日之内,必有大灾。”
冯安:“去、去、去!小猴崽子,说什么晦气话,一边呆着吧!”训斥完小黄门,转向小神仙:“道长请指点迷津!”
赤松子煞有其事的说:“照老施主八字流年批评,第三遭血光之坎应在已酉年、庚戌月、癸酉日、丙辰时。流年主犯刑克,四柱之中有天罗、地网,男忌天罗、女忌地网。乾坤无序、阴阳混沌者,天罗地网俱忌。故这第三遭……”
冯安:“道长,有无破解之法?”
赤松子:“老施主,阴阳五行生克有序,有生必有克,有克必有生。只是……”
冯安:“快说!只是什么?”
赤松子:“只是老施主所书的这个‘福’字,大不相宜。”
冯安:“道长,这是为何?”
赤松子:“福字、福也,天下芸芸众生皆求之。殊不知福乃天庭福、禄、寿三官赐之,并非任人滥求。求则能得者福也,求而无功者枉也。福字左边有示,乃天地兆示之意;右边乃独一单口,即上有天罗,下有地网之意。天罗恢恢横空,地网疏而不漏。”
冯安呆滞有顷:“道长,东西南北何方可趋吉避凶?”
赤松子闭目沉思,良久无语。
冯安小心翼翼的又问:“道长,请指点迷津,何方可趋吉避凶?”
赤松子睁开眼,目光炯炯的盯着冯安,道:“有道是,君子问祸不问福。自古福者祸所倚,祸者福所寄。独身一口之人上有天罗、下有地网,福字右下之田,实乃地也。地之东西之横断为陌,地之南北之竖断为阡,茫茫大地阡陌纵横,东西南北皆无缝隙。敢问老施主何以趋吉避凶?又能避往何处?”
冯安踌躇片刻慌忙跪倒:“道长神断似仙,必道法通玄。请道长慈悲,救咱家出此劫难。咱家必不敢忘道长大恩大德!”
赤松子不冷不热地说:“老施主请起!”示意小黄门将冯安搀起。
冯安站起身来:“道长救我!道长救我!”
赤松子神色凛然道:“老施主,世人迷途失心,多为自取自误。广结善缘得善终、多行不义必自毙,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老施主欲脱厄难避凶煞,可即时净手,书一悔过忏文,将已酉年所为隐私之事一一书明,待申时正点由自己亲手烧化,以求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三清大帝脱你厄难。如此老施主尚可再得享一十七年阳寿,且含饴善终。”
冯安闻言喜出望外:“谢道长指点迷津解脱厄难!”转身对小黄门道:“还愣着干啥?去柜上讨纸笔来!”
小黄门转身欲出。
赤松子拦住道:“且慢!寻常纸笔岂堪大用?”说着话从褡裢里取出黄裱纸和一只从未动封的小号狼毫,放在冯安面前:“施主书毕具名。”
冯安铺好纸笔,提笔凝神。
赤松子:“老施主!道家堪破玄机,施主心诚则灵,贫道与小施主到窗前观测日影,老施主好自为之吧!”言罢拉小黄门离开茶桌。
茶桌旁。
冯安思索有顷,即泼墨挥毫,刷刷点点,边思边写,边写边思。忽然停下笔来,自言自语道:“方才道长所批所断极为灵验,咱家的几道关坎也是断的分毫不差,就连这乾坤无序、阴阳混沌的身世也是批得极准,可为何他不言明咱家的身份?不言明咱家近时所为?”思忖半晌,点头道:“待咱家再询问一番!”眼神一转:“道长!道长!”
赤松子神色自若的转身道:“老施主,写完了吗?”
冯安揣揣不安道:“快了、快了。请教道长,咱家身世你已断的清楚明白,为何不挑明咱家在何宫、何殿供职?已酉年有何卑劣污处?”
赤松子微微一笑:“老施主,响鼓何须重槌敲?老施主有此一问,其实是对贫道能为仍有疑窦。既然老施主问起,贫道不妨就试着断来。老施主八字批断,幼在深宫侍奉阉宦,江山易主之后,改侍国母。辛卯年春,辛卯年春……哎呀,不对!”
冯安急问:“道长,什么不对?”
赤松子:“依老施主八字推断,辛卯流年已移居宫外,不在帝、后荫庇之下。敢问施主却是何故?”
冯安:“道长莫问咱家,请细细批断!”
赤松子:“若依贫道断之,老施主不是跟随哪家亲王离京,就是随哪家公主离宫,故不在帝、后荫庇之下。至于所谓卑劣污处,贫道不再妄言,还请老施主见谅。神明在上,心诚则灵,贫道谶言明示,信不信还在施主。告辞!”言毕收拾东西边走。
冯安一愣忙上前拉住小神仙:“道长息怒!道长息怒!咱家这就书写!”边说边提笔刷刷的书写起来。书写已毕,放笔问道:“道长,咱家已书写完毕,你看……”
赤松子在窗前头也不回:“请施主按横竖、方正折叠好。”说着话用手量了量日影道:“老施主,此时正值申时正点,可以净手焚香烧化了。”
小黄门急奔外间。不一刻端来水盆,伺候冯安净手后,端盆出去,又端来香炉、檀香、纸媒等。
赤松子道:“小施主,安放好香炉后请退到室外。贫道施法后亦去室外,此间只留老施主一人焚香烧化。”
小黄门点点头,退出茶座间。
小神仙拿起冯安折叠好的黄裱纸,趁冯安吹纸媒燃檀香之际,迅速从袖中掏出事先预备好的一摸一样的黄裱纸调换过来,然后双手举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待冯安将香上好后,双手递给冯安。冯安接过,小神仙微微点点头,慢慢退出。
茶座间。
香烟袅袅,分外肃穆、雅静。
冯安虔诚的用纸媒火将写就的方正黄表纸点燃,然后跪在地上,双手合什、双目微闭,口中不知嘟唸了些什么?
刑部衙门口,傍晚。
小神仙赤松子手执招幡急急赶来。
几个差役上前,双方低语几句。小神仙四下一顾,急忙进衙。
刑部廨房。
乔仲正在伏案览卷。
小神仙闪身而进:“启禀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乔仲急忙站起哈哈一笑:“徐给事中,辛苦了,快快请坐。看茶!”
听差人敬上茶退到一旁。
小神仙揭下长须、脱去道袍、摘下道冠:“谢大人!”坐了下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