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人们才知道街头巷尾议论抓进去的不是“付粪桶“，而是人们印象老实的宫长青。赵老局对着酒瓶吹进了大半瓶，仰天长叹了一声：“真是天不灭曹！”
汉平县文化馆很有些名气，除馆长之外，十位馆员有七位是各类反革命。新分配的三名艺校生尽管未戴上帽，但工作还不到一年，便风风火火地名扬全县。乔白脸凭着一张鹦鹉嘴，一到岗就混上了美术创作组的组长。在史无前例的运动中，“付粪桶”一扯大旗夺了宣传部长的权。乔白脸靠边站了三个月，又以保皇派的身份出任了副馆长。“付粪桶”被劳动改造了半年后，又昂着秃头，和宫长青一道，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忙着画语录塔、办展览。干文化工作的善于观察人，赵老局决定选准突破口，惩恶扬善。
县级文化馆的美工是全面手，书画、摄影样样拿的起。馆里有两架120黑白照相机，平时保存在库房里，一有任务便由“付粪桶”和宫长青取出拍摄。那时几乎天天有运动，因此这两架相机就成了他俩的随身器。妇女天生爱照相，馆里的文艺女队员被“付粪桶”胸前的相机吸引地团团转。“付老师，给我照一张。”张嫚儿送上一个秋波。“付大哥给我来一张。”李妞儿递过一个媚眼。逗得“付粪桶”飘飘然。尤其是围在他身边抢观新片时那股雪花膏味，更刺得他痒痒的受不了。
最让“付粪桶”神魂颠倒的是和张嫚儿一同在暗室里冲洗照片。暗室里关门堵窗，静静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昏暗的红光映照在显影液里渐渐清晰的张嫚儿脸，好像是洞房中的新娘。凑在额前的几缕刘海，撩拨的他站不住脚。他佯装端一端定影液，肘关节轻轻向后一碰，碰到了那隆起的软中带硬，硬中带软的海面体，心“嗖”地一声像触了电，不觉加快了呼吸声。回头看看张嫚儿，见她依然笑嬉嬉地只顾探头看着显影盆里发生的变化。他的胆子似乎大了许多，又试探着向后碰了两下，心里愉快地像喝了兴奋剂。他夹出显影液里的相片放在清水里浸泡了一下，放在烘干机中后，又趁机碰了后面一下，这次他的胆子更大了，碰得那个张嫚儿“吱”的一声尖叫，双手捂住了前胸。
赵老局每天喝的大醉，踉踉跄跄地在文化馆里转来转去，见人便一吐舌头，摇头晃脑地喊一句“没有人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后躺在墙根晒太阳。“付粪桶”见他睡着了，故意用柳条枝捅他的鼻孔，越捅鼾声越大。
你道是赵老局醉着？不，他心里明亮着呢！这个院子里每天发生的事都印在他脑子里呢。这天，他依旧躺在暗室的窗外，里面传出一阵阵婬荡的笑声，他竖起耳朵听了个真切，凭经验判断里面的狗男女一定干上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付粪桶”！一定是“付粪桶”！我等候你多时了，真是苍天有眼，让你这只恶犬撞上了猎人的枪口！他一溜小跑，敲开了王卫青的办公室。
王卫青见赵老局灵敏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位前任已经两三年迈不开脚了，今天是吃了什么药？
“快组织人去捉奸！”
“捉奸！捉什么奸！”
赵老局详细说明了情况，王卫青对这个“付粪桶”一直没有好印象，正好抓个把柄再整他一下。立即召集青年民兵火速到达现场。民兵分成两组，一组守窗，一组破门，“咣”地一声踢开了门，只见一男一女赤裸裸地躺在地上，女人惊得尖叫了一声，慌忙爬起来就抓男人的脸，大喊大叫：“他强奸我！他强奸我！快报公安局！”赵老局借着手电光一看出乎意料：“怎么是宫长青？”
“付粪桶”正在小画室里写标语，忽然听到窗外刺耳的警笛声，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最清楚自己平日里做的好事，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过了好半天，才捂住砰砰跳的心口爬了起来。悄悄地从门缝向外一望，见院子里站满了人，竖起耳朵听明白了是来捉宫长青的，方松了一口气，出得门来，双腿还在打软呢！
晚饭后，余步高摸摸肚皮又拍了拍下身，忽然冒出了一句黄梅戏：“娘—子啊！来来来，我这里还不饱呢！”
正在涮碗的余妻被吓了一跳，斜了丈夫一眼说：“你这个没正经的，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出官目。”
“官目？你知道什么叫官目？官目就是当官的眼，一眨就出个道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的金钢小钻越磨越锋利。”余步高凑近了妻子，轻柔地说：“今晚让你吃个够。”
“只做别说，看你的肚子胖的要碍事了。”余妻擦出了手。
“碍事？大肚罗汉那才过瘾呢！”余步高一下子搂住了妻子，顺手从衣领插到了前胸。
“有人敲门”。余妻摔开丈夫，前去开门。余步高慌忙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口里嘟哝了一句：“是谁这么不看火候。”门开了，余步高忽然眼睛一亮：门口走进了面容憔悴的纪霜。
纪霜不等落坐便泪眼汪汪地道了谢。余妻递上毛巾关切地说：“傻嫚子，你怎么做了这么件糊涂事，咱长的这么精神，还愁找不着个小白脸。”
余步高端详着纪霜，心想女人憔悴也是一种美，很像刚干完那种事。这些年来，纪霜的红唇皓齿常在余步高脑中浮现。见到纪霜，眼球便如弹簧一般弹了出去，恨不得穿透她的胸罩。四十岁的余步高，经常想入非非，终因惧怕纪家的“母大虫”，一致不敢动手动脚，只能饱饱眼福。这人世间可望不可及的事最具诱惑力且最能丰富人的幻想。想多了便会时常出现在梦中，时常出现在恍恍惚惚的幻觉中，意志薄弱者就会做出糊涂之事。这余步高还是有控制力的，他善于将幻想与现实巧妙结合而且不出格越轨，还能得到妻子的欢心，可谓一举两得。在和妻子作爱时，他想着纪霜，脑中浮现着纪霜的表情、动作和呻吟的样子。纪霜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如果长时间见不到她，脑中的形象便会模糊，从而影响性欲。余妻陪着丈夫度过了一个个甜蜜的晚上，哪儿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自从纪霜离开城厢文化宣传队接班进了棉纺厂后就很少来余步高家，她白天忙着上机台，晚上忙着谈恋爱。二十岁的闺女正值青春妙龄，日子过得如诗如画。正当她幻想着婚后甜蜜蜜的情景时，接到了恋人一刀两断的绝交信。真是晴天霹雳，让她一时不敢相信。她像一个无根的孤魂，夜游到了南郊。好熟悉的野塘啊！永远也忘不了那晚他的即兴诗“青龙桥下春水流，池边蛙声月色幽，人生总会逢知己，不是去年是今秋”。 曾经共赏明月，曾经山誓海盟，曾经……今晚的蛙声是多么烦人！她想不下去，抬头看看天上的月牙如刀一般苍白冰冷。她忽然想到了自杀，对！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就会结束一切！她用衣服蒙住头，心一横，眼一闭，一头扎了下去。
这野塘水深还不足一米，纪霜命不该死。
“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死也要死得壮烈，死在他眼前，让他看看姑奶奶不是好惹的！”
纪霜挣扎着爬上岸，泥水顺着裤角往下流，凉风一刮，钻骨透心，牙齿不停地打颤。
“母大虫”心疼地一蹦三个高，带着家兵家将大闹了他个满城风雨。男方更是横下一条心，正式宣布了定婚消息。让纪霜想也想不到的情敌竟然是自己的同室好友。怪不得她这两天兴奋地像发了茬，怪不得那天她俩眉来又眼去，怪不得那回我不在时她俩关门又遮窗，怪不得那负心汉子铁了心。狐狸精！狐狸精！我让你穷浪，我让你臭摆，我要让你这小妖精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纪霜弄了两瓶流酸，一脸杀气地奔回了宿舍，找来找去找不着情敌，便把那些液体猛地倾洒在她的铺盖上。她笑了，笑声中仿佛看到了情敌上床后被烧成的惨状。
情敌安全无恙，纪霜却进了拘留所。“母大虫”有力用不上，只好厚着脸皮去求余步高。余步高一听心疼得忙找公安局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纪霜总算逢凶化吉。今天她是特意来面谢余步高的。
余步高坐主席台养成了习惯，只要有人在场总是正襟危坐。他亲切的安慰纪霜：“小纪，那个小白脸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当年你俩同台演出时，我就对他没有好印象，不值得留恋。文化部门有很多好青年，我给你物色物色，选一个德才兼备的。”
“对！两条腿的蛤蟆没有，四条腿的挑不完，让老余……”敲门声打断了余妻的插话，她忙去开门。
纪霜一见来人，心中暗暗好笑，刚说到蛤蟆，怎么真进来一只蛤蟆。
“姑姑好，姑父好！”裘文革双手把一包龙井茶递给了余妻。
“是小裘啊，快坐下。”余步高向纪霜作了介绍。纪霜连忙起身握了一下裘文革伸出的手，心想这蛤蟆嘴的手怎么这样烫？
“俺表姐的公公是师范的宋齐兵，不知小裘同志认识不？”
“是俺的宋书记，他很关心青年人，是位好领导。”
裘文革忍不住多看了纪霜几眼，有点情不自禁。余步高看着两个青年人的眼神，心里有点醋意，推了推眼镜插话说：“宋齐兵是位老革命，是抗战时期的干部，和咱王卫青部长一起在八路军后勤部工作，有事多去找他。吴傲黑画展时，王部长表扬你的觉悟高，你要好好表现，争取火线入党。”
裘文革连忙点头：“多谢姑父关照。”
纪霜坐了一会儿，见说话不方便，便起身告辞，余妻送出门外，牵出了一段好姻缘。
早晨一上班，宋齐兵便急着查文件，左等右等不见女文书的影子，忙派人去宿舍敲门。女文书不好意思的在屋里说夜里裤子被盗，出不得门。这女文书是汉水师范的校花，美人丢裤子，免不了引得人们议论了好几天。经现场勘查，盗衣人是用木钩从碎玻璃窗里勾出去的，勾走的还有内衣内裤等贴身衣物。
裘文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到汉水师范已近一年，尽管得到了宋齐兵的信任和几次表扬，但比起栾莱可就差远了。看人家又是班长又是党员，正红的发紫。不行，还得表现，再做一件引起轰动的事。女文书的裤子被盗，宋齐兵很恼火，我如果能查出来，就能达得到他的信任，说不定他一高兴……对，就这么办！谁是盗衣人呢？是刘夫夫，还是尚山风？肯定是尚山风。看他平时那双灯炮似的眼睛，见到女人像是带钩，又是搞音乐的，思想一定花花，肯定是他！赵老局智捉宫长青的事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天晚上，尚山风准备缝补衣服，也该这小老儿出事，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针线包，只好到女宿舍找知青赵。这知青赵是上海回乡的女知青，为人热情大方，性格开朗，她很高兴的坐在床上为尚山风补起了衣服。尚山风站在一边，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屋外一群人呼啦啦围了过来。吓得他头皮发麻：一对孤男寡女晚上在一间屋是有口说不清的事，何况自己还是戴帽的右派分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得他双腿瘫软，一下子钻进了床底。正在这时，门被砸开了，冲进了裘文革等八大金刚，一把拉起了知青赵，厉声逼问道：“尚山风哪里去了？”知青赵也懵了头，半天吱唔不出一句话。
“搜！这老家伙一定在屋里！”裘文革肯定地说。
众人搜遍了一间屋子也没找到，裘文革心中纳闷：眼见着他进来了，难道他会土遁功？忙趴在床底观看，一把扯出了尚山风。原来他手扒床底框，脚蹬床头板像壁虎一般贴在床底上。
尚山风和知青赵就是满身的汗毛孔全变成嘴也解释不清这件事，何况这尚山风还是戴帽的反革命。经连夜突击审问，尚山风被屈打成招。汉水师范的操场上又召开了一次规模较大的批斗大会，宣判了尚山风的新罪行。
刘夫夫吓得三天吃不进饭：四个反革命，整死整跨了三个，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他惶惶不可终日，一天早晨忽然神经错乱，冲到了校门，一头撞在了大门垛上。
裘文革火线入党，留校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