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洞山的天湛蓝湛蓝,明镜似的水田里,秧苗绿茵茵的。南亚次大陆的暖风,轻轻地抚着这里的山水,令人心里惬意极了。农人们躬腰在田里拔草的,挖渠引水的,还有赶着水牛犁田的,一片忙碌景象。
掩在绿色里的洞洞山,像一副山水画儿,恬淡而秀美。
这天,村口来了两个穿警服的人,东走走西看看,还打着眼罩瞅百丈崖那儿。为首的姓韦,他可能走累了,蹲到大青树下的石头上,把腰间的枪往屁股后推了推,疑惑地问:不对呀!谁说这村里的人被杀光了,你看地里还有那么多干活的人,没什么异常呀。
另一人把身子靠到树上,说:“这边境地儿乱乎乎的,土匪瘟疫不断。再说二三十里地见不着个村,杀几个人谁知道。”
正说着话,木八妹匆匆地赶过来,热情地说:“啊呀,从县里来的吧,呆这儿干啥?去我家里喝口茶。”
韦警察抬了抬眼皮,问道:你是村长?
“是的,区公所让干的。我一个女人,真是赶着鸭子上架,哪会干这差事?走吧,我知道你们工作忙,喝口水可以吧!”
木八妹的屋子在村头上,屋后有三棵钻天高的椰子树,像三位高个子姑娘,树冠微微倾斜着,一副婀娜多姿的样子。这里地势颇高,能望见南面的百丈崖,听得见东河水的哗啦声,林子里鸟儿的啁啾声。韦警察没进屋,一屁股坐在菩提树下的竹椅上,喝了口茶水,从包里拿出一摞材料,边看着边说:“我们是警察局的,听说去年这村的人被灭光了,有这事吗?”
木八妹愣怔了片刻,说:“没听说过。我讨饭来的时候,村里就这么多人,只是添了几个女人,你听听他们个个的口音,南腔北调的,都和我的出身差不多,农人吗,只会种稻谷,怎么敢杀人呢?”
木八妹只这几句话,就把事儿遮挡过去了。
不久,一场可怕的干旱灾害袭来,洞洞山河流几乎干涸。有的秧苗已枯死,饥馑开始吞噬着农人的生命。人们饿疯了,去林子里挖野菜吃,有三个女人被地雷炸飞。去山坡上刨草根吃,草根刨光了,又去剥树皮吃。什么都吃光了,人们开始逃荒,有的携儿带女去讨饭,饿得走不动,死在路上,肉被人们争食了。路边一付付骨架上,趴着一群群绿头苍蝇,嗡嗡地啃噬着腐肉。
这场灾难可怕极了,洞洞山没走的农人,抗了几天,也没米下锅了,人们眼巴巴地瞅着木八妹。
高高的菩提树,张扬着心形的叶片,郁郁葱葱地遮了一片荫。树下的小竹椅上,围坐着五六个农人。木八妹坐在中间,她们在研究着洞洞山的救灾问题,到会的人都瘦骨巴巴的,三根筋挑个头,没一点神气头。
徐贵没了往日的风采,背都驼了,守百丈崖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和他蜗居在一起的十几户农人,是瓜挑瓜挑出来的骨干。木八妹住洞洞山村,自然是护佑徐贵他们的。徐贵年纪比木八妹大,说话的份量自然重些,经常给她拿些章程,他见大伙没一个吱声,手托着已熄火的竹烟袋,叹了口气,说:“饿死人的事,应该向区里反映一下,老百姓的事,政府不能不管啊!”
有人接过话头,说:“前天有几个人摸进缅甸,想搞点米回来。被缅军缚了手脚,推下百丈崖摔死两个。这些缅狗!心也太狠!”
木八妹心里难受,但眉宇间却闪露着睿智的目光,她抹了把额前的乱发,说:“我向区里要过米,可是上面也难啊!眼下的自然灾害,不光咱这地方,我听椹子说,山外的人也逃荒去了。咱们也这么做,发动大伙继续出去讨饭,保命要紧,新米下来后再回来。”木八妹说到这儿,鼻子突然急剧地抽了抽,“咦?他又来了,这人是第三趟来洞洞山。”
徐贵见木八妹脸色异样,问道:“谁来了?你惊匝匝的。”
木八妹淡笑了一下,忙遮掩着说:“没什么,大家分头下去做工作吧。”
大家三三两两地走了,唯徐贵坐着不动,他耷拉着眼皮,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烟,问道:“又是那个穿军装的?”徐贵晓得木八妹鼻子的特异功能,所以这样问。
木八妹刚才说的人叫岩宰龙,此时他正大汗淋漓地向洞洞山赶来。
木八妹若有所思地说:“这人我没见过,但他杀过人。奇怪,他为什么偏偏来咱洞洞山转游呢?”
徐贵从嘴里抽出烟袋杆,还带出了一串口水珠儿,说:“我见过这人,二十多岁。他问我百丈崖下的洞为什么没了,我告诉他,被缅甸地震震塌了,他马上瞪了我一眼,好像不相信似的。还有一次,我听见黄泥沟有哗啦哗啦的声音,我猫在树后面观察,看见他把沟里的死人骨头扒出一大堆,摞得小山似的,还一边扒着一边哭。奇怪,他捣弄那些死人骨头干什么?”
木八妹霍地站起身子,神色紧张地说:“莫非他是警察局的?上面本来就怀疑咱村杀过人。这个情况不好……徐贵,我看要出大事,是不是向李师傅报告一下?”
徐贵打了个哏,然后慢吞吞地说:“别莽撞。情况不明,师傅也不好办。再说蝙蝠会的‘窝眼’不止咱一个,他能管那么多?还是咱自己的事自己管。”
“怎么管?又搞不清他的底细,如果他真瞄着109库,那就坏事了。”
徐贵笑了笑说:“你家椹子认识他,我听见他俩说过话,还怪亲热的。”
“是吗?这死妮子,大清早就跑了,等她回来我问问她。”
椹子爹在镇里药铺当店员,椹子在小学里读书,由于路远,父女俩难得回来趟。昨天椹子回来,见米筐空了,她悄悄地抹了会儿眼泪,清晨爬起来,就提着篮子挖野菜去了。
中午时,椹子回来了,她把野菜洗干净,薄薄地凉在竹席上,甩着手进了屋。
木八妹见了椹子,先是看着她笑,然后招了下手,说:“椹子,你过来下。”
椹子长高了,俊俏的脸蛋,挺惹人喜欢,她听见母亲召唤,赶紧走了过去。
木八妹抬手给她拢了拢头发,说:“椹子,你今儿看见个穿军装的人没有?”
椹子一跺脚,原地转了个圈,说:“哎哟妈!我以为你有什么好事,哪个穿军装的人呀?”
木八妹扁了扁嘴,半怒半嗔地说:“就那个爱来咱村转游的人呗,听说你认识他,这人是个什么底细,告诉妈一下。”
椹子一听更烦了,说:“你说的人叫岩宰龙吧,我上次回村看见过这人。是区里的什么勤务员,到我们学校去过,你当村长都不认识他?”
木八妹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人。她想起徐贵的话,担心椹子小,别吃了岩宰龙的亏。于是怔怔地看着女儿好一阵子,然后抿嘴笑了,说:“椹子,妈妈不认识这个人,听说这人怪怪的,你打听一下他经常来洞洞山干什么?”
椹子感觉到母亲的眼神有些份量,心里不悦起来,嘟嘟着嘴说:“人家是区里人,哪儿不能去,你管那么多事干啥?”
木八妹瞪着眼骂起来,说:“死妮子,翅膀硬了咋的,敢不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