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去把它打了!王椿熠站在地上迷起眼睛瞄准窗外。
“操,今年你这里,咋啥好吃的也没有啊!”普列夹了根豆角吃了,却觉得淡淡的,没滋味。农场里种的菜已经吃上了,只是没肉,炖出的菜就觉得寡淡。
“明天不就有肉吃了吗!”王椿熠夹起个土豆,使劲嚼着,仿佛能吃出肉的香。土豆是整个的,没切开,是还没成熟的小土豆。
“老于大哥,教你一招,”大胡子喝了口酒,嘴在胡子间咧开,脸上坏笑着“你明天去的时候,带根绳子,那狗熊要是奔你冲来,你赶紧装死。它坐你,你就腾出手来,轻轻摸它的屌,”大胡子说到这,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接着说“它一舒服,就不再坐你,趁它哼哼唧唧的时候,赶紧把绳子系在它卵子上,另外一头,就摸索着找棵树栓上,然后起身就跑,它一追,卵子勒得死疼,不敢动弹,你就跑了,哈哈。”
“操,那要是母熊呢,你系它哪?”普列也笑起来。
“别扯淡了。赶紧睡觉,明天咱们早点起来。张叔儿,明天你还接着耕地去,要是打着了,就去叫你,用拖拉机拽回它来。”王椿熠看一眼黑呼呼的窗外,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早上,起雾了。那雾浓得像洁白的棉絮,撕扯不开。远的山,近的林,不近不远的庄稼,都隐藏在这棉絮里,睡着了一般。
“要把它激怒了,熊胆才会涨大,那就值钱了,”普列噌噌的磨着刀,用手指试一下刃,已经很锋利了,还埋头接着磨:“现在的掌不肥,要是猫冬之前打就好了,能卖个好价钱!”
于大爷在整理绳子。不是栓熊屌用的,是一捆粗大的棕绳。要是打住了,那么大的家伙,还不在知道怎么拖回来呢。
王椿熠把原本身上穿的一套牛仔服,换成了迷彩服。熊的视力本就不好,在林子里穿上能跟叶子颜色混淆的衣服,会扰乱它的视线。把鞋带检查了一下,又使劲系紧些。
气氛有些紧张。大胡子全没了昨天晚上开玩笑的劲头,磨磨蹭蹭不去启动拖拉机。谁知道那黑小子会在啥地方游荡啊,碰上了,那就算是看见了半拉儿鬼门关。
“你们先老实儿等着,我们去山里找好地方,再去采。”普列进到大屋子里,对那些雇工说。
“张叔儿,你别上地了。在家里仔细听着,枪一响,就启动拖拉机奔朝阳沟下面的甸子上去。”王椿熠走出几步,想了想,回头对大胡子说。
哎哎,大胡子答应得痛快,本就不敢自己上地,此刻像得到赦令般的轻松。
雾散去了,白花花的太阳烤得人淌汗。四眼儿能感觉到三个人的紧张,它却兴奋起来,尾巴竖起老高,鼻子不停的嗅来嗅去。那种与生俱来的敏感,让它觉出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作为猎狗的后代,它一直觉得自己身体里有厮杀的冲动,却总是压抑着,无处发泄。
脚印还与昨天的一样,并没有新的增加。三个人循着脚印进林子,都蹑手蹑脚,连呼吸都屏住,仿佛那声音也会惊动了狗熊。
包裹枪的油布早已经解下。
王椿熠猫腰端着枪,后面是普列和于大爷,耳朵都仔细辨认着林子里的每个动静。跟普列商量了很久,那小子才答应让他来开枪。他要亲自射杀了那闯进他领地的侵略者,这念头越来越强烈。
四眼儿在前面低头嗅着,一身黑亮的毛,在林子里很显眼。突然,它站住,脑袋抬得高高的,看着前方,尾巴也不再摇动,静止了一般。王椿熠的心蓦地抽紧了。
夏天的林子里,树叶繁茂,人在其中穿行,本看不了多远。但这片地方不同,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巨大白桦树,把周围一片的阳光和水分都夺了去,它的附近,并没有灌木丛生,显得干净空旷。
洁白的桦树下,一团黑呼呼的东西堆在那里,黑与白,对比明显。
王椿熠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那狗熊背对着这个方向,脑袋被桦树干挡住,只暴露给他们一个身子。离得太近了,连熊那鼓胀的肚皮上一起一伏都清晰可见。
王椿熠定了定神,悄悄的找了个树的枝桠,把枪架上。枪托紧紧地抵住锁骨下面,那块坚实的肌肉。准星刚罩住那黑色的一堆,突然见那狗熊动了起来,似乎是睡得不舒服,翻了个身。
四眼儿高叫一声,冲了过去。毕竟是没有经过训练的猎狗,它的行动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天性。
几乎是狗叫的同时,那熊嗷的一声站了起来。躺着的时候,看不清楚它究竟有多大,站起来,却着实吓了众人一跳。只那巨大的脑袋,就有跟四眼儿的身体差不多的体积。黑油油的短毛,晃起来,闪出些恐怖的光,把三个人的心都快要刺破。
“哒哒哒……”炸雷般的枪声响了。
能看得见那熊的身上像被什么捅了几下,几处皮毛散了,身子却只是趔趄了一下。还没等看仔细,那熊狂叫一声,冲着几人藏身的地方就冲了过来。
“坏了!咋不调单发啊!”普列一把夺过枪,赶紧从弹带里往外抠子弹。
王椿熠也知道坏了。他能感觉到,弹夹里的十发子弹,打到熊身上的,只是前面三四颗;其他的,都射在了或远或近的树上。这种枪王椿熠打过很多次,他知道这枪的后坐力很大,若是连发,射击精度高的,也就是最前面发射出去那几颗子弹,后面的,就会被强大的后坐力推得乱颤,偏离了瞄准的目标。况且仓促击发,扳机扣得太急,枪身也不稳……这种枪,最好是眼睛看着目标,在不知不觉中扣动扳机。
完了!王椿熠大脑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身躯庞大的狗熊,奔跑速度会这样的快。就在大家一愣之间,那熊已经冲到了跟前。溜圆的大脑袋,眼睛通红,嘴角流淌着白沫子,身上几处枪眼,随着跑动,一股股地向外涌出血流。
普列的手在颤抖,弹夹换得慢了一瞬。一声长嚎,三人似乎闻到了那熊嘴里的酒气。大家急逃,才转身,王椿熠刚才架枪的树被一掌拍断,飞舞的树枝抽在脸上,却没觉得到疼。普列一手抓枪,一手拿着弹夹,转身的时候被断树绊了个跟头,啊的一声,弹夹也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
狗熊人立着,正待挥掌,却嗷的一声转过身,回头用掌扫去。四眼儿灵活,跳了一下躲开,嘴里叼着块沾了黑毛的皮肉。大熊气极,猛追四眼儿。四眼儿眼看被追上,却往旁边急拐弯,那熊体积巨大,惯性使它冲出一段才转回身。四眼躲过,却不跑远,只站那里冲它吠叫。那熊被激怒,再追,还是抓不到四眼儿,只在白桦树下兜着圈子。
弹夹沉重,掉下去必会砸到落叶下面。三人心焦,急切地在林子下厚厚落叶上,寻找那弹夹。虽然猎民私藏了些枪支,子弹却难弄,普列进山的时候,好不容易找了二十发,以为足够用。现在,被椿熠一个连发射出了一半,另外一匣却又不知道掉到哪了。那边狗叫熊嚎,几个人性子都烈,虽心下骇然,却都不跑,只爬在地上疯了样的翻找弹夹。
疲惫的狗熊渐渐悟出门道。眼看追上四眼儿的时候,速度就稍微慢下,然后判断它要往哪个方向转弯,伸了前掌,冲四眼儿转弯的方向横扫。
终于,四眼被那掌扫中。身子一片落叶般的飘起,刚落下,就被紧紧踩住,那熊呲了巨齿,只一口,四眼儿的肚皮就被掏开,乌青的肠子立刻滚了出来。
四眼儿的惨叫声刚起,啪一声巨响。林子里王椿熠摸到弹夹,赶紧装上,射出一枪,子弹穿进了狗熊的后腿。熊的位置是屁股对着他们,找不到要害。
狗熊挨了枪,一下子蹲坐下去,却又立刻站起,一声嚎叫,掉转身向王椿熠他们这边奔来。啪啪,王椿熠在林子里不停地点射,那熊挨了枪,只是浑身一抖,速度慢了一下,并不停止前进。甚至能看见一颗子弹在它嘴上钻进去,血沫子喷涌,却更加疯狂的向几人奔来。
已经能够听见子弹钻进狗熊身体时的“噗噗”声,三人都觉得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王椿熠额头上冒出的汗淌进眼睛里,却不敢眨巴一下。他不知道已经射出几颗子弹,只紧咬牙齿,把准星紧紧套住那熊,击发,再击发。
狗熊冲到了王椿熠架枪的树边,身子已经歪斜,满身的血污,却还能人立而起,两只前掌高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一声嚎叫。王椿熠没动,只盯住那熊暴露出来的胸脯上,一弯月牙形状的白毛,手指机械地一扣。
定格了一般,熊就那样的站着,举着掌,一动不动,挡住了阳光,王椿熠被笼罩在阴影里。他接着扣扳机,却再没有子弹射出。
扑通一声,那狗熊塌了的山一般倒了下去。
王椿熠身体一软,把持不住步枪。枪掉落下去,滚烫的枪管沾到狗熊喷出的血浆上,发出吱的一声响。
“四眼儿!四眼儿!”于大爷腾一下跳起来,声音颤抖着急跑向四眼儿,看都不看躺倒的狗熊一眼。
四眼儿还活着。流出肚腹的肠子,有的地方已经破裂了,淌出些粘呼呼的食物。见于大爷跑去,却还挣扎着要站起,使劲抬了几下脑袋,却没办法立起身子。于大爷跪下去,使劲往它肚子里塞那堆肠子,四眼儿不叫唤,也不动,只躺着,侧头看那蓝天。
普列已经把那熊的肚子划开,在一堆小腿粗细的肠子间翻找着熊胆。那些肠子上,一圈圈的褶皱,像一堆胶皮管子,泛着暗黑的光泽。
“尾巴,准头不错!最后这枪你正打它心脏上!”普列扔过来一团血呼呼的肉。王椿熠哇一声呕吐起来。
大胡子听见第一串枪声的时候就启动了拖拉机。起初开得很快,离林子越近,就越觉得不对劲,把拖拉机收了油门细听,枪声一下下不停的响。他想象不出,这么多的子弹,打在一只动物身上,会是什么样子。想了一下,把锈住的车门用撬棍别了几下,拉得严实,然后一加油门,装甲车般直冲进林子。
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先是看见那头剖开肚子的大熊和正在那里忙活的普列,旁边是扶着树干呕的东家,脸上被树枝抽的血印子,鼓起一条檩子。远处,于大爷正抱着软软的四眼儿,走过来。整个树林,像是个战场。
到了下午,四眼还在呼吸,只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于大爷在房子前面,一直抱着它,不停的叫着四眼儿、四眼儿。中午他没吃饭,却回屋子,把王椿熠送他的火腿肠拿了,掰得碎碎的,塞进四眼紧闭着的嘴里。
“四眼儿,你赶紧吃点东西,我好带你去山里采蘑菇……”摸着那狗的脸,大爷忍不住一阵咳嗽。四眼儿拼力抬起头,舔了他的脸一下,全身一软,停了呼吸。
王椿熠在背后站着,只听见一阵压抑着的呜咽。大爷的肩膀猛的抖动起来。别亚在马厩里不停的刨着蹄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尾巴,明天跟我回城吧。把熊掌和胆卖了。天气热,不赶紧拿回去,要馊了的。”普列正在那巨大的身躯上,仔细寻找关节,卸着熊掌。说是熊掌,其实是从膝盖处卸下。狗熊膝盖那块骨头,据说跟虎骨的治疗效果差不多,市场上,价格不菲。
狩猎人家,猎狗常有死伤。普列对这样的事已司空见惯,并不难过。猎狗嘛,它的职责就是代替人去冲锋、去厮杀、去受伤、去死。
“回去吧,现在就回去。”王椿熠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大爷,别难过了。我回去再弄个好狗,给你带来。”普列见于大爷悲伤,心里不忍。过去把四眼儿的尸体轻轻从大爷怀里抽出来。于大爷并不掩饰,任由泪水在皱纹间流淌。
山路上闷热。四只熊掌连同小腿,把肩膀压得麻木了。普列扛着袋子,汗水把衬衣浸得透明。王椿熠却不帮着背,普列刚把袋子给他搭上肩膀,他就大叫一声,赶紧摔了袋子。
他觉得那熊掌搭在肩上,活过来一般,会随时把他的脖子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