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多门率天野旅团出发了,按关东军占领整个东北的部署去猎取下一个目标。吉林市留下一支约四百余人的联队,但事实上,日本在吉林市的军事力量,绝不限于一个联队,很快各种名目的军事单位都出现了,这些应当归功于酒井的功劳,他早就制定了成熟的扩充计划,最主要的兵源来自于吉林市周边开拓团在乡军人,年轻的拓民,还有城内外的日本浪人,各日本商号的年轻人,这些人在日本国内都受过军事训练,有的还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退役军人。酒井把他们编成数个守备队,分布各处,至于武器,原东北军的军械库,多得用不了,费用开支,自然也由政府一并承担。
熙洽为组成新政府,紧锣密鼓,但不敢大张旗鼓,他头上顶的还是民国的帽子,极尽拉拢、欺骗,说新政府是为民生大计,是独立的,在他恩威并施、巧言令色之下,很多旧官员,依从听命。可是对原驻军的分化,进展得不太顺利,酒井提议以开会的名义,把军事主官召来,逼其表态,不从者当当即扣押。熙洽不同意,说那样容易激化矛盾,若周边部队,联合起来,局面不可收拾。酒井说分割剿之,熙洽说那样新政府就不可能如期成立。他随即将了这个马上就任的军事顾问一军,说要把军事指挥权交给酒井。现阶段,酒井哪里敢接,他非常清楚周边的部队数量,若群起而攻之,留下的一个联队和刚具备雏形几个守备队,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他不想走这步险棋,马上恭维熙洽是东北军的老长官,还说熙洽虎威犹在,一定能让原驻军归顺于新政府麾下。熙洽听酒井这么说,郁闷的心,稍有几分得意,他一是想让酒井等日本人知道,新政府缺他不可,另外,他也有另一番打算。“九一八事变”前,他与日本人暗中勾结,所处地位和角度不一样儿,日本人对他礼让三分。现在,关东军成了东北的主人,态度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视他如同奴仆,尤其多门来到吉林,对他呼来唤去,恫吓申斥,令他颜面扫地不说,心中也受到很大刺激。若不是贪恋旧栈,不,应该说若不心怀大清的江山社稷,他早就挂冠而去。
“永清啊,卧薪尝胆的滋味不好受啊!”
这天晚上,熙洽把郑永清叫到大老徐家中,就着几个小菜,对饮起来,现在,他更把郑永清当成心腹,视为知己,这不单因郑永清是旗人,而是他觉得郑永清没有野心,就拿对酒井的态度上来说,照理说,酒井与郑家世交,与郑延贵是至友,现在酒井已升任吉林的特务机关长,郑永清还如往日,对酒井不即不离,不冷不热,根本没有投靠之意,反而有时提醒熙洽,防范酒井。这一点很让熙洽敬重,所以,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对郑永清说。
郑永清给熙洽斟满,他不善酒量,喝得自然少:
“参谋长,您……您是不是后悔了?”
熙洽:“后悔?这倒谈不上,我把宝押在日本人身上,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了。”
郑永清:“我……我看日本人靠不住,他们有点太不拿咱们当回事了。”
熙洽拿起筷子,想挟口菜,又放下了:“我还是那句话,忍辱负重,等东北局势稳定了, 我看日本人能不能食言,唉!龙囚于笼中,日本人已答应,尽快把皇上接来,只要皇上到了东北,一切都好办了。”
郑永清想说,大清就那么重要?又一想,这话似乎辱没祖宗,他没敢说出口。
熙洽一直以与皇上同根同宗为自豪。多年前,曾积极参加“宗社党”的活动,这个“宗社党”由清皇室贵族分子组成,旨在以铁血行动,恢复大清王朝,成员胸前刺有二龙图案,满文姓名为标志,针对推翻皇权领导者,搞过血腥暗杀。后来成员,散落各地,但时刻都梦想大清复辟。
郑永清对大清本来兴趣不大,只是在大清对他与熙洽的生存、前程有了关联,他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以前,他知道熙洽与酒井所做的交易,有大清的因素,那时是绝密,现在应该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不待他问,熙洽已主动对他讲起,而且一说起来,言犹未尽,滔滔不绝,大概有酒精的作用,也有心中愤懑的缘故吧!
熙洽又干尽一杯,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永清啊,我的心里话也只能跟你说,因为我们都是大清的臣子,我知道你家始终供奉着,圣祖爷亲赐的免死金牌和血染的黄马褂,这是何等的忠烈,何等的壮哉,也只有我们皇室宗亲,八旗后裔,才有如此的忠烈,如此的壮哉,我曾对日本的皇室代表说过,也曾对关东军司令说过,要是能把皇上接到满洲这龙兴之地,重建大清,我愿竭尽我的生命。”
郑永清的情绪,并没被熙洽的亢奋而受到感染,这可能与他内向性格有关,他还顺着自己思绪,提出自己的担忧,他说日本图霸东北已久,费尽心机,能把胜利的果实,无条件的奉送给皇上?他说他不大相信。
熙洽称赞郑永清有头脑,他说他也是忧心忡忡,当初日本人信誓旦旦,可现在……多门来到吉林,借九站之事,小题大做,不过也好,此事对他起到某种警示作用。
郑永清:“您是说拒绝与日本人……”
熙洽还是没喝多,打断郑永清的话:“不,拒绝等于放弃,我们不但不能拒绝,还要与日本人精诚合作,不过,我们头脑必须清醒,我们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达到我们的目的,但是,我们绝不能把咱大清的江山托付给日本人。”
郑永清听得有些精糊涂,心想,大清早不复存在,东北也落在日本人手里,何谈江山?
熙洽:“日本武士道的精髓,说白了,就是用武力征服一切,这是我在日本军校学习的最大收获,所以,我们要恢大清江山,一定要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我们满人的,你明白吗?只要我们满人军队强大,日本人就不敢小看我们,我们的腰杆就能硬起来,我们就有了与日本人讨价还价的本钱。”
郑永清点头,过去常听日本人,比如酒井,说关东军如何的强大,是不可战胜的,在九站遭到袭击,不也被打得狼狈不堪。他听熙洽这么说,明白了,熙洽为什么近几天,对周边的驻军的能调动的,频繁调动,对军事主官,封官许愿,颇下功夫。撤至乌拉街的二十旅的三十二团、三十三团,已分别被调回,一个团驻在龙潭山、团山子。另个团驻在南面的小白山。这都是关乎吉林市危安的要塞。直属三团,也就是马明金的团。被换防到乌拉街,离吉林市较远。冯占海的卫队,在官马山未动。郑永清听说,调回的这两个团的团长,已表示听命熙洽,新政府组成,将被分别提升为旅长,看来,这些都将成为熙洽所说的本钱。
熙洽:“永清,你参谋的位置也要动一动,我准备在新政府成立后,重建一个卫队团,负责公署及市内的警卫,这应该是我信任、最嫡系的部队,这个团长,也只有你来当,我最放心了。”
郑永清以前要是听到这个任命,定会感激涕零,现在,新政府操纵在日本人手里,他当这个团长,不知是福是祸。
熙洽:“另外,我准备后天,也是九月二十八日,宣布新政府成立,唉!说是成立,也就是先搭起个架子,多门师团长昨天还来电催促,这些事好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政府成立后,冯占海,还有你大舅哥这两头犟驴会有异动啊,冯占海,我准备派人安抚,说服,你大舅哥那儿,只能偏劳你了。”
郑永清在十九日的会议会,就没见到大舅哥,很是惦记,让他去做说客,他本意不愿做这种事,知道去了也是无功而返。
熙洽看出郑永清的为难情绪:“永清啊,我知道你是深明大义之人,说服马团长,你是最佳人选,希望你不要推辞,你下月初去乌拉街,见到你大舅哥咋说,说啥,咱们再商量。”
郑永清酒后出来,天幕黑得没有一颗星斗,大老徐送到屋外,稍客气几句,忙回屋照料已是半醉状态的熙洽,郑永清想起有人曾评价熙洽,说他经常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醒我独醉。后来,郑永清留心观察熙洽的所作所为,这个评价还真就是再恰当不过。
徐兰香从旁边走过来:“郑参谋,我……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郑永清一愣,他与徐兰香很熟的,在公署,两人常见面,有时,在自己家,也能看到徐兰香,这阵子人人心慌,见了面也很少说话。不过,他好像隐约记得,妻子对他说,徐兰香与大舅哥又闹别扭了,还担忧说,哥哥与徐兰香这样下去,真不知会成恋人,还是冤家。
徐兰香:“我听我姐说,熙洽过几天让你去乌拉街?”
郑永清与熙洽喝酒时,大老徐不时出入,送酒端菜,这话或许是徐兰香让姐姐打听的,他点了点头。
徐兰香忧忧地说:“走时,一定告诉我,我……我给他带封信,好吗?”
郑永清借着外廊的门灯,见徐兰香比以前憔悴,说话时,眼中好像隐有泪光。
徐兰香:“现在世道这么乱,也不知他啥时候能回来。”
郑永清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于今后,他都迷茫,更何况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徐兰香喃喃地:“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你要是见到他,就说是我错了……”
郑永清:“放心吧,我去前,会找你的。”
徐兰香说声谢谢,转身走了,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么长,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