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顺着商埠大马路向前行驶,路两边都是步行的日军,还有刚从专列卸下的装甲车和军车。
郑永清坐在熙洽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外,熙洽连看都不看,手抚着下颏,沉思着。说心里话,他没想到多门不出席宴会,他太了解他这位老师,在军校时,学生们都说他是个冷酷无比的人,虽说有时脸上带着笑容,这笑容反应不出他真实的情感,也就是说,人们永远猜不透他的内心在想什么,还有那个天野,初次相识,就让熙洽感到,这是一个极不容易共事的人。熙洽明白,多门看似给他面子,其实并不给他面子,在郑永清送去的密函中,他已言明多门来吉林的程序,欢迎仪式及宴会都在其中,现在两项都……唉!不用说了,都是九站一事给闹的,想到九站,他心里燃起怒气。
“永清,你对袭击事件是咋看的?”
郑永清知道熙洽让他车,会问起这事儿的:“我认为绝非偶然,是有计划的行动。”
熙洽:“会是谁干的呢?”
郑永清:“肯定是我们的人。”
熙洽:“说说看。”
郑永清分析说,从进攻的方式上看,袭击者得到情报后,事先设伏,从枪声中,听得出,有数挺机枪,射击准确,撤退迅速,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很显然是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且指挥者也极有军人素质……
熙洽:“咱们吉林驻军擅自调动部队,谁有这个胆子,冯占海?”
郑永清:“他应该是怀疑的对象,不过……”
熙洽:“不过啥?”
郑永清知道熙洽问的是什么,他稍停顿一下:“还有一个人,我那位大舅哥。”
熙洽:“永清,我没看错你,有人曾提醒我我,注意你与马明金的关系,我不听,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好了,不说这个了,记住,就是马明金干的,我们也不能承认,我们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明白吗?”
到了公署,刚进办公室,负责调度的市内警卫副官报告说,日军正在市内各主要路口布岗,还在各要害部门,如公安局、永衡官银号、电报局、电话局、江沿要塞等处,派兵把守。吉敦、吉海、吉长三个火车站,也被日军占领了。更有甚者,日军把原驻军的北大营、东大营也接管了。熙洽一愣,这些都不在协定之内,酒井也未曾与他商榷过,,日军的行动太快了吧?郑永清说,日军肯定是按咱们交给的军事部署图,确定位置。还有,他对熙洽说,这次随酒井去长春才知道,酒井所掌握吉林市各方面的情况,比他都熟记于心。他还将吉林及周边的军事、经济、村落分布图,也自绘一份,格外细致。此举证明,吉林乃至整个东北,对日本人来说,早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熙洽本想说任日本人折腾去吧,又不好说出口,他摆下手,让副官出去。副官为难,嗫嚅着说,要是发生冲突怎么办。
熙洽大吼:“如果发生冲突,我先毙了你。”
副官吓得跑了出去。
多门等日军高官,住进商埠大马路中段的名古屋旅馆,这是日本在吉林市开设最早、最大的旅馆,其实就是酒井领导下的一个特务机构。三层楼建筑,里面都是日式格局。现在变成日军临时指挥部。
夜十一时,熙洽更多的人都没敢带,只带郑永清及两个副官,来到名古屋旅馆。
多门率天野、石射、酒井等人,在临时办公室,接见熙洽。简单寒暄几句,分坐在会议桌两旁,熙洽这一边,只四个人,相形之下,显得孤苦伶仃。
多门脸上不见了笑容,以占领军的口吻,单刀直入:“熙参谋长,刚才我军在九站遭到不明身份者袭击,阵亡十六人,伤二十二人,请问,对此,你该怎么解释?”
熙洽最怕在正式场合,正式问到这个问题,他也知道,老师现在已不是老师了,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又觉不妥,身子扭动,窘迫地说:
“我……我不能不承认,是我疏于防范,我正式向将军阁下道歉,请将军原谅,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多门:“仅仅表示歉意是不够的,我要求你交出凶手,由我们关东军处置。”
熙洽现在还没弄明白袭击者是谁,就是知道了,他上哪儿交得出来,他苦着脸说:
“将军阁下,我已命令参谋处的处长,在现场连夜调查,现在初步查明,是一伙胡子,不,是土匪所为,我们要是抓住他们,一定会交给关东军的。”
多门:“熙参谋长,你的话不能让我信服,你知道我是教官出身,我从子弹的密集度断定,袭击者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就是说是你们东北军的人。”
郑永清听不太懂熙洽与多门的对话,两个副官有一个精通日语,间或给郑永清翻译几句,他见熙洽不住地用手帕擦汗,觉得此时的熙洽好可怜。
熙洽:“我……我佩服将军的判断,我……”
多门:“熙参谋长,你这么说是承认了?”
熙洽:“不,不,将军,我……我是说我正在调查,要是查出是我军人员,我绝不姑息,不,我立即把他们交给将军,由将军外置。”
多门:“熙洽君,你让我很失望啊!”
熙洽已被逼到墙角处,无言以对。
多门:“袭击事件,从现在起,由我们关东军自行调查,自行处理。”
熙洽听到这儿,舒出一口气,以为多门已原谅他了,刚想表示感谢。
多门话锋一转:“现在我宣布,吉林省境内的所有中国军警,三日内全部向关东军缴械,撤消原长官公署和省政府,在关东军的监督下,尽快组成新政府,并宣布脱离南京政府。”
这就是酒井在电话对熙洽说,由他向多门解释,其实是他向多门建议,利用九站遭袭击一事,向熙洽施压,加快占领吉林的步骤。多门自然同意,马上下令,日军下车后,立刻行动,全面接管吉林市,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熙洽。
熙洽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他醒过来,欲做最后努力:
“将……将军,事关重大,容我向上边,不,容我回去跟属下商议一下,好吗?”
多门看着眼前他这个失魂落魄的学生,没有一丝怜悯:“这个决定不容置疑,也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如果有人敢拒不执行,我将用武力消灭他。”
熙洽如丧家之犬,低垂下头。
多门:“受关东军司令部的委托,我现在宣布一项重要的命令,原吉林市特务机关长大迫通贞,因健康问题,调回国内,其职务由酒井完造接任,待新政府成立后,酒井将兼任新政府的军事顾问。”
大迫通贞来吉林市多年,自酒井完造来了以后,就把他架空了,后来他干脆以身体健康为由,很少出面,酒井虽未被任命,实际早已接替下特务机长一职。
郑永清现在彻底明白酒井的真实身份,回想起以前,酒井常出入他的家,还有妹妹在他们家,想到以后,他及他的家人,还将与他往来,他有一种无名状的不寒而粟。
会议,不,接见结束,多门想冲淡下令熙洽窒息的气氛,站起来走到熙洽身边,握住熙洽的手,重现老师的微笑:
“熙洽君,我要向你表示祝贺。”
熙洽笑得比哭都难看,心里暗骂着多门,嘴上说:
“以后还请老师多加关照……”
多门亲热地拍着熙洽的肩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向你祝贺的是,这次由你来组建吉林省的新政府,你不要辜负我,不,关东军对你的期望啊!”
熙洽暗想,自己本来已是吉林代理主席,这新政府组成后,其权力还不如以前,说白了,他就是傀儡,他这么想,不敢说,见多门又对他表示亲近,他想趁机提点请求:
“老师,今天会议所定的内容,暂时不能说出去,我怕有些人一时接受不了……”
多门:“我不是说了吗,谁要是不同意,武力消灭。”
熙洽:“不,您听我说,我的意思是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我向您保证,到时候,我一定会成立个让您和关东军十分满意的政府。”
多门沉思:“可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这样吧,限定在本月底前吧,具体的事情,你与酒井顾问商定吧,我不日将进军延吉、珲春,而后转赴黑龙江省。吉林省的事情,拜托你了。”
熙洽见多门已允诺,又激动起来:“学生预祝老师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老师放心,学生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