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一九三一年,东北的形势日渐恶化,也可以说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在“九一八事变”即将爆发之际,不妨先介绍一下臭名昭著的关东军。
关东,指的是山海关以东的地域,也就是辽宁、吉林、黑龙江,即东三省。自1898年以来,俄国以租借形式,占据着辽东半岛(大连和旅顺及半岛的西南端),取名关东州。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日本从沙皇手中夺过了辽东半岛的所谓租借权,随即在辽东半岛设立了关东总督府。其管辖下有常备兵力一个师团,在满洲驻屯,驻守部队两个更换一次,这就是日本关东军的前身。
1919年4有12日,日本成立了关东厅,关东军司令部也应运而生,当时的关东军的任务,充其量也只防卫“关东州”和保护“满铁”,最初的计划,每公里铁路布置十五名士兵,共计1万4419名。至“九一八事变”之前,日本在东北的所有驻军,即关东军一个师团(日本陆军第二师团的两个旅团)和六个铁道守备大队,约1、04万人,另有,其他可以动员的军事力量,拓民中的在乡军人(退伍军人)1万人,警察3千人。共计2、34万人。
说到关东军及“九一八事变”,若不先介绍一下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绝对是个缺欠。
石原莞尔,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一九二八年由陆军大学教官调任关东军作战参谋,军衔:中佐。接替策划炸死张作霖的河本大作职务。在关东军中,他被称之为“大脑”,有人说,没有他不敢想的。他脑子快、主意多,早在日本国内时,他就设想并向军部提出,把东北变成日本的一个自治州,不但参与日本对东北的开拓团计划,还制定了《关东军满蒙占领计划》,来到东北后,他便开始一步步实施这个计划。
板垣征四郎,人们公认他与石原莞尔是天生一对好搭档。他也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曾在中国的云南、汉口等处任日军特务机关长,一九二九年调任关东军高级参谋,军衔:大佐。在关东军中,他被称之为“大刀”,有人说,没有他不敢做的。他冷静、凶狠、善于思考。在关东军,在日本军部,他不但积极主张先占领满洲,继而霸占整个中国,而且还是这个侵略计划的忠实执行者。
土肥原贤二,一九一二年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不久,被派往中国,开始在中国长达三十年的特务生涯,是日军中的“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一九三一年八月,从天津日军特务机关长,调任沈阳日军特务机关长。军衔:大佐。
一个是关东军的“大脑”,一个是关东军的“大刀”,一个是没有他不敢想的,一个是没有他不敢做的,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就是这三个狂妄的军国主义者,主要策划、参与、制造了“九一八事变”。
与当时关东军在东北的兵力相比,我们看一看当时的东北军。
一九三0年4月,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这两个地方军阀争斗,中原大战爆发,张学良先是观看,后见时机成熟,于9月发表巧电,拥护中央,倡导和平,要求各方“即日罢兵,以纾民困”。随即下令东北军二十万人入关,武装调停,冯玉祥、阎锡山战败。东北军陆续撤回一部分,但还是在华北留下精锐部队十一万人。
也就是说,在“九一八事变”前夕,东北军在东北各地驻军约有二十万人,在平津一带的十一万人,随时可迅速回师关外。另还有张学良新收编冯玉祥手下宋哲元部队,给了一个29军的番号。这样一来,东北军的兵力将近四十万人,仅次于蒋介石的部队。其装备绝对也是精良的,不仅有陆军,还有空军、海军和装甲部队。不可谓不强!
一九三一年,张学良刚好三十一岁,因武装调停之功,被南京政府任命为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在北平顺承王府设副总司令长官行营,节制冀、晋、察、绥、辽、吉、黑、热八省军务。其权力达到巅峰。但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客观讲,张学良不是从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称不上纨绔子弟,绝对是个公子哥式的人物。吃喝玩乐、抽大烟、泡女人,样样精通,对其好色,父亲睁只眼闭只眼,不大过问,但在抽大烟上,张学良被父亲骂过很多次,甚至要关他的禁闭。父亲逝去,若没有张作相等东北众臣的拥戴,张学良不可能少年得志,一路春风。
自张学良入主北平行营,就很少回沈阳了,张作霖两次发兵关内,都没站住脚,现在他继承父志,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不说是纸醉金迷,也是莺歌燕舞,携美貌的赵四小姐,经常出入达官贵人为其举办的各种宴会、酒会及舞会。对东北的政务、军务很少过问,并且,在他权倾朝野之时,军队和政府,所用的还是那些思想守旧,饱食终日的老官僚,具有忧患和改革意识的新生代,根本没有提升的机会。这样就造成东北军的很多中下级军官,不思进取,做事懈怠,其作风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士兵,使得东北军的作战能力,急剧下降。
可怜的东北,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张学良却全然不觉。
吉林相对说稍显平静,这可能与所处地域有关,它被夹在辽、黑两省中间,张作霖时代,便侧重辽宁,大部兵力,放在辽宁,一是防范日本,二是钳制关内,进可攻,退可守。其次在黑龙江也有不少精锐部队,主要是针对俄国,吉林没有大的战乱,只有零星匪患,驻兵比辽、黑两省少,多是省防军。但吉林绝非世外桃源,日本早把东北设置为一盘棋,吉林这个棋子没动,是因为时机不到。
这天,酒井来到副司令长官公署,点名要见参谋长熙洽。参谋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回话说,参谋长公务繁忙,没有时间。酒井沉吟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清朝年间,在清室贵族极盛行的玉扳指,让参谋递传给熙洽,参谋笑了,以为酒井给熙洽来送礼的,接过去。
熙洽正在与几个属下商量事情,见参谋又进来,走到他身边,低声附语,递过扳指,他顿时大惊失色,好在其他人离得远,没注意到。他手托着扳指,愣愣地看着,最后努力镇定下来,让属下出去,随后叫参谋请酒井进来。
酒井笑容满面地向熙洽行了个日式见面礼,问声好,显得非常谦恭。
熙洽冷着脸,他与酒井只是在公开场合见过面,寒暄几句,没正式交谈过,若有公事,日本领事会出面来公署,单独会见,酒井的级别不够,另外,熙洽知道酒井是个特务,作为职业军人,他瞧不起这个行当。也怕自己不慎,有什么小辫子被酒井掌握了,小题大做。
酒井:“熙参谋长,我知道您的日语说得相当纯正,您看,我们的谈话是用日语还是用中国话合适呢?”
熙洽看着桌面的扳指,心里惶惑,他想不明白,这个令他心痛和耻辱的扳指,怎么会落到眼前这个酒井手里,是的,他知道日本人善于心计,但时隔二十年后,日本人还记得当初那件事,想起来,即觉得离谱,又觉得可怕。
酒井:“这个扳指是您的心爱之物,现在奉上,可谓是完璧归赵。”
熙洽:“请问酒井先生,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酒井:“朋友转托于我,说您见到它后,就能把我当成您的好朋友。”
熙洽还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以为酒井不知道扳指后面的故事,故作轻松地:
“那就谢谢您了,我的日本朋友很多,不差你一个。”
酒井:“熙参谋长,我来吉林市已三四年了,您想想看,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单独来见您?还有,我可不是刚刚才拿到这个扳指的。”
熙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一个扳指吗?”
酒井笑了,他脸上常浮现那种特殊的笑容,让人看了,不舒服,有冷的感觉。
熙洽身居高位,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尽管内心惴惴不安,表面不动声色。
酒井:“代……代子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她早已离开东京,在神户开了一家小酒馆……”
熙洽听到代子,心里泛起一阵细浪,那个面如桃花,说话细声细语的姑娘,曾令他心醉,不,应当说是心碎,致使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想起来,都隐隐作痛……
酒井:“她至今还是一个人生活……”
熙洽:“噢,原来你与代子也是朋友,想必这个扳指是她送给你的吧?”
酒井:“不,我与代子素不相识,但我对她还是很了解的,尤其是她的过去。”
熙洽一怔,以代子的身份,假如酒井与代子是朋友,他得到这个扳指,也是顺理成章的,可酒井却说……这话听起来绵里藏针啊!
酒井:“代子很苦啊,我说的不是她的现在,而是她青春的年代,她十二岁就当上艺妓,经前辈们的培养和训练,在花柳界,本该出人头地,有个美好的前程,不想却被一个人给毁了,熙参谋长,我说这话,您明白吗?”
熙洽脸色变了,酒井这番话,无疑是在暗示或揭示什么,虽话没挑明,以熙洽的精明,他听得出,自己曾在日本发生的那件难以启齿的韵事,已尽在酒井掌握之中……
日本武士道精神,在日本军校中,贯彻得淋漓尽致,学生入校,没有了任何自由,包括思维。熙洽贵为皇室宗亲,在国内浪荡逍遥,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后,一时难已适应苛刻的校规和紧张的气氛。好在校方还算尊崇清室,对熙洽等几个八旗子弟,多有照顾,虽屡屡犯错,也只是稍加惩罚,大概在毕业前夕,国内传来武昌起义的消息,大清的江山顷刻间土崩瓦解,正准备回国效力清廷的熙洽,其愤恨苦闷的心情,可想而知,那段时间,他常去当地一家艺妓馆,不醉不归,此时的校方,对这些无“国”可回的毕业生,也基本放任自流。也就在这时,他认识了年方十六岁的艺妓代子。
日本的艺妓多是在宴席上以舞蹈、乐曲、乐器等表演助兴,满足男人的梦想、享乐、浪漫及占有欲,光顾她们的,都是有钱有势所谓的上流社会男人们,她们与妓女最大的区分就是卖艺不卖身。
代子当时已被称为“花魁”,这在艺妓中是高级别的,她陪熙洽,展示歌、舞的同时,最拿手的是茶道,每次熙洽酒醉了,她都用茶道来耐心的伺候,使得熙洽在异国他乡,有了家的感觉。并对这个代子从喜欢到爱慕,最后发展到依恋。但艺馆的规矩是不容破坏的,他再有非分之想,代子却不为之所动。
一天夜里,熙洽在代子陪伴下,又喝醉了,事后想来,这次酒醉得蹊跷,因为后来有事情发生,他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当他被叫醒时,身子精光,艺馆的女老板怒视着,代子跪坐着,啜泣不止。他懵懵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女老板指着洁白褥单上的几滴血迹,说他强奸了处女之身的代子。熙洽脑子嗡的一下,在女老板数落下,他隐约记得确实做了那件事情。女老板说她已给警视厅打了电话,警察一会儿就到。熙洽酒彻底地醒了,他在日本三年,深知日本法律,若以强奸罪遭到逮捕,被军校开除是小,名声和前程全都断送了,想到这儿,他顾不得男人尊严,裹着单子,给女老板跪下,央求女老板放过他,表示愿意用金钱赔罪。女老板说,一个艺妓,尤其已有“花魁”之称的代子,破身后,很难在“花柳界”立足了,也就是说,熙洽几乎把代子一生给毁了,这是金钱的事儿吗?熙洽转而又求代子,作揖、磕头,男人的颜面,全部尽失。最后代子红肿着眼睛,对女老板说,警察来了,先不要言明事情真相,她与熙洽单独谈谈。三天后,代子告别了“花柳界”,离开东京,她没有要熙洽一分钱,怀里只揣着熙洽亲笔写下的事情经过,还有熙洽祖传的一个扳指。她对熙洽说,这两件东西,对她来说,是她人生中最重要两件信物,她要在悲观和欢乐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以唤回她对青春的记忆……
酒井颇为感伤地说:“我们日本的女人太伟大了,她们为了帝国的利益,可以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熙洽自代子离开东京,再也没见到代子,偶尔想起来,越发地觉得这是个谜,年久了,他也就渐渐淡忘了。现在听酒井这么一说,似乎谜底变相地揭开了,那就是他与代子的事情,都是日本人有意安排的,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控制住他……
酒井笑看着熙洽,正如熙洽所料,日本特务机关,在熙洽刚到日本就读时,就注意上他了,在发现熙洽的弱点之后,逼迫代子,引熙洽上钩,演出酒醉强奸一幕,此事没有让军方知道。
熙洽不能不佩服日本特务机关的深谋远虑,但也更加憎恶眼前的酒井,想到现在自己已是东北军的高官,日本人抓住这小小把柄,又可奈我何?
“酒井先生好有兴致啊,翻腾起我多年前的风流轶事,不会是想胁迫我吧?如果要是这样,你可打错了算盘。”
酒井故作吃惊地:“噢,阁下您误会了,我只想跟您交个好朋友。”
熙洽:“我在你们日本军界有好多的朋友,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不交也罢,对了,你再回日本时,若是能见到代子,替我问候一声,就说我还很想念她,哈哈,说起来,你们日本女人也真的不错,个子不高,搂在怀里,就像抱个枕头,挺舒服的。”
酒井见熙洽以羞辱回报,并没恼怒,反而一笑:
“看来熙参谋长,比我还了解,不,比我还喜欢我们日本女人,不愧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啊,不过,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熙洽:“你随便说去吧,我不在乎,东北军的同仁,都知道我有两大喜好,一是军权,二是女人。”
酒井:“熙参谋长,我见你的案头上有日文报纸,那是我们在奉天出的《满洲报》和《盛京时报》吧?也许,你不知道,这两家报纸同时发行的,每天还有中文版,假如我们要是把您给代子小姐写的事情经过,绘声绘色加以描述,再冠上您的名号,刊登出来,您能想象出该是什么效果吗?”
熙洽渗出一身冷汗,人人口传,终究限定一个范围,倘若真的大篇幅登在报上,那不但在东北,恐怕南京都能看得到,听说蒋介石提倡新生活,号召官员洁身自好,若是知道他熙洽年轻时生活就这样糜烂,势必打下不好的铬印,那对他今后的升迁……
酒井似乎看透熙洽的心思,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知道阁下是我们日本最好的朋友,我们绝不会那么做的。”
熙洽心里害怕,嘴不服软,皱眉问:“你到底想干啥?说话。”
酒井:“我只想与阁下交个朋友。”
熙洽冷笑着:“没这么简单吧?”
酒井:“我听我们军界人士说,您是东北军中最有智慧的军官,今天得以验证,不错,除了交朋友,我还给带个口信,是我们在天津的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先生,他见到你们清朝的皇帝溥仪先生,他提到了您……”
熙洽一惊,忙说:“土肥原先生?我知道这个人,你……你说他见到溥仪,不,见到了皇上?”
酒井微笑地点点头。
熙洽不无激动地:“你是说皇上想起了我,还提到了我?这……这是真的吗?”
酒井凑过来,改用日语与熙洽交谈起来,他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来见熙洽,是受上司指派,原因就是,日本高层对东北已有了重大决策,在行动之前,启动所有可控制的关系人物,以保障计划的顺利实施,熙洽是日本人早已看好的人选之一,怕到关键时刻,出现闪失,故而让酒井前来探知,并使出所谓的杀手锏:代子与扳指……
自此以后,熙洽与酒井成为好朋友,不管是否出于真心,反正两人在“九一八事变”前的两个月里,频繁地来往,还经常变化场所,且只有两个人,谈的是什么,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