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金先行带十几人进镇,队伍按计划,傍晚,赶到拉法镇外,半夜时分,完成预定部署,听候命令,投入战斗。
孙明背着匣子枪来了,进了雅间,把门关上,举手敬礼:
“老团长,又见到你了,真是高兴啊!”
随从透过窗户,可看见外面车老板子。
马明金把孙明拉坐在身边,笑着说:“还是咱们老三团的弟兄,见面就是亲啊!”
孙明曾在满军中任连长,夏天,马明金脱逃前,为掩人耳目,到松花江边,东团山下钓鱼,孙明念老长官旧情,探望马明金,又送来酒菜,这事儿被日本人知道了,将孙明好个斥责,三个月前,调防到拉法镇。
马明金:“镇里的情况有变化吗?”
原来,不久前,马明金通过内线,给孙明写封信,试探孙明是否有哗变之意,孙明没有一丝犹豫,回信说听命于老长官的。还说现在满军的士兵,大多数都痛恨日本人,只是敢怒不敢言,他可以掌握全排,真要动起手,排里两个日本指导官,不在话下。马明金派人与孙明进一步接触后,制定了突袭拉法镇的战斗计划。
孙明几天前,将镇里守军情况,以书信方式做过报告:“镇里军情,没有多大的变化,火车站还是一个守备小队,二十四人,团部约有百余人,另外还有一个卫队连,全部加起来,三百多人,我们排四十人没算进去。”
马明金因是隐蔽出山,只带一百多人。
孙明:“团长,有把握吗?”
马明金思忖:“兵力是悬殊些,但我们按原方案执行,擒贼先擒王,只要把团长李子安控制住,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孙明赞同,他说满军从上到下,人心涣散,如果不是日本弹压,根本没有人愿意向义勇军开枪,说到这儿,他讲起,在满军中,暗中流唱着一首歌:满洲士兵兄弟们啊,/眼看那立了春, 大家提精神,/何不反正杀敌人。/你们别在梦中睡沉沉。/日本是仇人,/占满洲,/杀中(国)人,/用苛捐,/剥削人。/夺取政权他为尊,/敲死劳工兄弟们,/日本人心太狠,/抢夺烧杀带奸淫,/处处欺负中国人。
马明金:“我在山里听说了,有的满军士兵,唱这首歌时,被日本指导官听见了,遭到枪杀。”
孙明愤恨地:“是啊,所以,大伙儿都恨死日本人了。”
马明金:“李子安没离开镇子吧?”
孙明:“我中午碰见团部的一个老乡,他说李团长一直在团部,哪儿也没去。”
马明金:“一会儿菜上来,你在这儿对付一口,马上回排里,行动前,任何人不能离开营房,以免走漏风声,我天黑去见你,到时候统一行动。”
孙明松下一口气:“哎,可算是熬到头了……”
随从出去催上菜。
孙明沉吟,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马明金,欲言又止:
“老团长,我信上说的……”
马明金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为抗日立下大功,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你去了哪里,我们都是老东北军的同仁,是朋友……”
孙明面呈愧色地:“老团长,我孙明不怕死,我真想追随你打日本人,可我……我当兵这么多年,爹娘已是古稀之年,身体又不好,我又是独子,他们一直盼着我成个家,传宗接代,我……”
马明金动情地:“兄弟,你别说了,我理解你,咱们打日本人,不也为了有个安稳的家,你父母那么大岁数,你应当膝前尽尽孝心……咋样儿,都安排妥了吗?”
孙明的家在营口,几天前,他让亲戚带着父母,乘船回山东老家了,他也安排好路线,哗变成功,他立即悄悄潜回山东。
马明金把一个布包推给孙明:“这里有二百块大洋,五根金条,你带回去……”
孙明连忙说:“不,不,这可使不得,我是你的老部下,你是为了抗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抗日,我没继续跟着老团长,就太那个了,我……我咋能……”
马明金:“这不是奖赏,是我跟弟兄们孝敬你家二老的,拿着,听话……”
孙明诚恳地:“不,老团长,我知道你们在山里的困难,这钱我……说啥也不能收下,至于我爹娘,他们都是庄稼人出身,不怕吃苦,再说了,这些年,我攒下点钱,维持生活,娶个媳妇也够了。”
马明金正色地:“你要还是认我这个老团长,就得听我的命令,收下!”
孙明含泪地:“老团长,我回山东,等把爹娘侍奉走了,那时日本人若还霸占咱东北,我一准回来找你,跟着你打小鬼子,我孙明也是中国爷们儿,说话算话。”
马明金拍着孙明的肩膀:“好,不愧是咱们老东北军的人,我等着你!”
冬月里的天,太阳一落山,便彻底地黑下了。
马明金只带六个随从,来到孙明排的驻地,其余人都溜出镇子,与队伍接头,传达命令,分别执行既定的任务。
孙明大门口迎接,俯耳告诉马明金,两个日本指导官嗜酒如命,晚饭时,他找了几个酒量大的弟兄,轮番敬酒,把这两个日本指导官灌得腿软得如面条,被抬扔到炕上,不省人事,有三个士兵拿枪守在身边。
马明金走进排部,几个哗变的骨干,有认识马明金的,也有第一次见到马明金的,拥上前,举手敬礼。马明金郑重还礼,同为军人,客套话不需多说。
孙明说,排里大多弟兄都知道今夜的行动,别看表面没什么动静,其实都抱着枪,隐在各个房间,等待命令。
马明金果断命令,为消除隐患,立即将那两个日本指官处死,孙明转身欲出去,被马明金叫住,说不用孙明和排里士兵动手,让随来的人去,几分钟过去,随来的人回来,说干净利落地,用绳子套住两个日本人的脖子,如同勒死狗似的,送他们去了阴间。
时间过得好快,夜十点整。
孙明按马明金的命令,操起电话,摇通团部,是个值班参谋接的,孙明报上姓名,说有急事向团长汇报。片刻,话筒传来李子安的声音,懒洋洋,显然从睡梦中醒来,孙明急切地,排里出大事了,两个日本指导官被捆起来了。
话筒里的李子安急了,大声问:“好大胆子啊,你们想找死呀,到底咋回事儿?”
孙明:“团长,这事儿怪不得弟兄们啊,这两个指导官喝多,拎着皮带,挨个屋打弟兄们,有的都被打昏过去,我劝都劝不住,脑袋也被打出个包,弟兄们实在忍无可忍,一拥而上,把指导官按倒在地……”
李子安:“没伤着日本人吧?”
孙明:“伤没伤着,我也不知道,反正打得不轻……”
李子安:“妈的,反天,你把闹事的给我关起来……”
孙明故意地:“你是说那两个日本指导官啊?”
李子安:“混蛋,我是说你们排闹事儿的士兵,关日本人,你不要命了?”
孙明:“这……这怕不行啊,我现在到不了跟前,弟兄们都红了眼,有的把枪都操起来,我……我压不住啊,团长,你快来吧!”
李子安:“啥,动枪了?”
孙明归属的连、营,半月前,调到蛟河以东,临时编入讨伐队,所以,现在这个排直属团部指挥。
李子安大吼着:“把带头闹事的,给我押到团部来。”
孙明:“团长,我要是能把人带走,敢惊动你吗,团长,你还是亲自来一趟吧!”
电话里没了声音,似乎在沉思。
孙明不无哀求地:“团长,你再不来,弟兄们要真把那两个日本人弄死了,麻烦可大了,你别忘了,那年卫队团,在北山庙会,打了日本人,排长被日本人给毙了,团长,我可不想做那个排长啊!”
李子安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马上过来。
拉法镇本来不大,孙明所率的排,驻在镇边,团部在镇西大院,不到一里的路程,感觉好像是刚放下电话,院外便传来马蹄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李子安带两个护兵,一个参谋,还有两个尉级日本人,团里有个少佐级的指导官,回吉林市休假,他之所以把这两个指导官带来,是想证明他在处理纠纷时,不会偏袒自己的兵。
孙明推开门,把李子安等人迎进来。
李子安气呼呼地:“人呢,闹事的人在哪儿?”
孙明:“团长,请坐!”
李子安见屋内只有孙军一人,多少有些疑惑,问:“你不是说有人把指导官捆起来了吗?”
孙明:“团长,你听我说……”
李子安警觉地:“你到底搞啥鬼?我问你闹事的人呢?”
“在这儿呢!”随着话音,马明金从里屋出来。
李子安先是愣住,继而大惊失色,结巴地:“老……老长官,你……你咋在这儿?”
马明金笑着:“子安,别来无恙?”
李子安还在惊魂未定:“你……你啥时候来的?”
参谋和护兵认识马明金,手下意识地搭在枪柄上,瞥看李子安的脸色,不敢胡乱造次。
两个日本人虽说觉得屋内气氛有点不对头,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就是他们日夜叫嚣围剿的“匪首”马明金。
马明金:“我今个儿特来见见你。”
李子安也是从军多年,这又是在自己营中,他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
“见我?老长官,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不大合适吧?”
马明金:“看来你是不大欢迎啊?”
李子安:“不,不,我是说……”
孙明:“两位长官,请坐下说话。”
李子安找到了发泄的目标,厉声地:“你个混蛋,你不是说有人闹事吗?你敢糊弄我,看我咋收拾你。”
马明金:“是我逼他这么做的,怪不得他。”
李子安不悦地:“老长官,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马明金:“一切皆为抗日,我这是尽一个中国军人的职责。”
两个日本人看出了苗头,同步向前,指着马明金:
“八格牙路,你的什么人?”
马明金正色地:“我就是原东北军的团长,现在是义勇军的队长,马明金。”
日本人中国话说不大明白,但在满军时间长,能听懂几句,听到马明金的名字,应该是如雷贯耳,他们本能反应,欲抽出战刀,然而,太迟了,十几个持枪的汉子蜂拥进来,有孙明的排里的士兵,也有马明金的随从,他们首先把两个日本人摔在地上,顺势也把李子安的参谋和护兵的枪也下了。
李子安又气又怕,脸色苍白:“老长官,你……你这么做太不仗义了吧?”
马明金冷冷地:“子安,事到如今,你还想为日本人卖命吗?”
李子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