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没想到,真的是你呀,你咋上这儿来了?”
徐兰香没有应下李子安的求婚,不等于对李子安印象不佳,更何况,那档事儿已成为过去,她站起来,坦然一笑说:
“打这儿路过,你的部下也太厉害了,把我扣下,不让走啊!”
少尉一听,忙欲向李子安解释。
徐兰香不想让少尉为难,笑说:“你别误会,我与你们团长是朋友,开个玩笑。”
李子安摆下手,让随从和少尉都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他与徐兰香了。
只有两人,又都是老相识,说话更该随便了,不想,反倒冷场了,在寒暄过后,似乎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人是有感情的,此时,无论怎么刻意回避,心中也难免不涌起波澜,尤其是李子安,他在苦苦追求徐兰香无果之后,才另娶成家,但脑海中还时常浮现徐兰香可爱的影像,并有少许的甜蜜,更多是酸楚的回味。
徐兰香没想那么多,也没时间去想,按照与老刘商量的,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哑巴岭大车店,现在耽搁了。怎么能让李子安既不起疑心,又能尽快地离去呢?
李子安似乎看出徐兰香心思,开口说:“听说你这是去敦化走亲戚?你咋能坐马车去呢?二三百里路,你坐火车多好啊,既快当,又安全。”
徐兰香本想用谎话搪塞李子安,又一想,李子安能这么问,已话中有话,她再一味遮掩,若招至李子安的反感,公事公办,那她很可能难以成行……
李子安又说:“还有,你带着那么多的违禁药品,这……这也说不过去呀!”
徐兰香反攻为守:“李团长,你不会跟日本人一样,为难我吧?”
李子安一愣:“不,不会,我……我这是为你好。”
徐兰香:“那我们之间,能不能心照不宣呢?”
李子安敛住口,半晌儿:“你这趟出远门,熙省长知道吗?”
徐兰香:“你说呢?”
李子安:“我……我想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也不放心。”
徐兰香点点头:“李团长,过多的话,我不说了,反正到了你的防区,我能不能顺利过去,就看你的了。”
李子安思忖着,答非所问地:“吉林至敦化,还有延吉,公路一直通畅,有几处重点防御区段,但你走出蛟河,离开公路,进入山区,那可相当危险,平时,我们兵力少了,都不敢深入进去,我说这话你明白吧?”
徐兰香立时从李子安这话听出,所谓的危险,正是她所寻觅的,真是心照不宣,李子安的话已彻底表明,他知道徐兰香此行的目的。
李子安:“另外,你进了山区,千万不要再穿咱们满军的军装,山里人,看见日本人,眼睛都红了,对咱们满军也是恨之入骨,所以说,这军装不能保命,反而容易送命。”
徐兰香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感动,轻声地:“谢谢你,这点我考虑到了,我车上有几套换的衣服。”
李子安不乏军人的果断,站起来,笑着说:“好了,你还要赶路,不留你了,看在咱们朋友份上,看在熙省长的面子,我派人送你一程,省得你再遇上麻烦。”
徐兰香激动地:“谢谢李团长……”
李子安忙说:“你这么说可见外了,来人……”
少尉闻声进来。
李子安命令少尉带两个骑兵,护送徐兰香,他说再有二十里路,徐兰香就该离开公路,而一离开公路,他的兵也不敢再往前走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接下来,徐兰香只有靠老天爷庇佑,靠自己的运气了。
徐兰香告辞,本还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又一想,再说就显得虚假了,既然李子安这么以友情为重,那么今后她也应视李子安为朋友,她对李子安说,待她回到吉林市,一定要在“西春发”宴请答谢李子安。不过,她没许诺在熙洽面前为李子安美言,她认为,那样似乎有点狐假虎威,这是她所不愿意做的。
李子安把徐兰香送到马车上,在车子欲走时,他把头探进棚内,小声地:
“兰香,见到我的老营长马明金,替我问候他,就说我很怀念在他手下那段时光。”
徐兰香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使劲地点点头,当马车走出挺远,她发现李子安还站在路边,目送着。
当晚,天黑下来了,老刘快马加鞭,赶到哑巴岭大车店。
哑巴岭是山里山外的分水岭,顾名思义,哑巴就是不说话,或尽量少说话。多少年来,越过这道岭,山里鱼龙混杂,各色人物,握有武装,占据着各自山头,争相斗狠。所以,常出入山里的人们,生怕那句话说错了,招来杀身之祸,尽量都装聋作哑,至于哑巴岭是不是因此而得名,无从考证,但少说为佳,这是出门在外的人,应当谨记的信条。
大车店设在岭上,是个破乱不堪的大院,进山的,出山的,南来的,北往的,赶大车的,骑马的,几乎都要在这儿停一下,或吃喝一顿,当地话叫打尖。或住上一晚,天亮后,继续奔波。
徐兰香所乘的大车,在院子里刚停下,一个伙计跑过来,手脚麻利地帮着牵马,点头哈腰问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老刘说住店,吩咐伙计,给少爷预备个单间。
此刻,徐兰香已换上一身男人装,长衫、马褂,瓜皮帽压过耳边,这样能盖住一头长的长发。她本来性格就外向,举手投足,还颇有男人气概。
单间紧挨着长筒子房,透过敞开的门,可见里面是对个大炕,住店的掌包和车老板子,相识不相识,说过几句话,就凑在一个桌上,大碗菜,大碗酒,胡吃海喝,划拳行令,吆五喝六,也有的人为了明天赶路,早早躺下,不顾嘈杂,鼾声如雷。
徐兰香在一个还算洁净的单间炕头坐下,老刘将大包小裹放在炕梢,出去张罗饭菜,他住在隔壁的筒子房。
不一会儿,小炕桌摆满热腾腾的饭菜,徐兰香与老刘对坐着,老刘有些拘束,徐兰香说,这一路最辛苦的就是老刘,她喊伙计给老刘烫了一壶酒,老刘说不会喝。徐兰香知道车老板没有不会喝酒的,执意相劝,老刘端起杯,又放下,给徐兰香也斟上一杯,说徐兰香坐在车上,颠簸一天,酒能解乏,徐兰香心想,自己不喝,老刘也不好意思喝,就当陪老刘了。
店伙计出出入入,不是问菜味如何,就是问是否还上酒,十分的殷勤,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徐兰香到没在意,老刘常出门,有几分精灵,低声提醒徐兰香,夜里睡觉,一定要插好门,谁叫门也不要开。
这时,一个瘦得象麻杆似的汉子端着酒碗闯进来,说是另个单间的,打门口路过,看见徐兰香与老刘喝酒,只有两个人,想敬酒凑个热闹。
老刘忙跳下炕,拦住麻杆,说酒足饭饱,不想再喝了。
麻杆似乎在些喝高了,身子不住地摇晃:“山里山外,能住在一个店,那就是朋友,咋的,不能面子啊?”
老刘赔笑着:“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儿,我们不会喝,也不想喝,兄弟,多谢了,你回你屋里喝去吧!”
麻杆醉眼打量一下老刘:“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赶车的,我……我不跟你喝,我跟这位小兄弟喝,来,小兄弟,咱们整一碗?”
徐兰香冷冷地看着,尽可能不说话,因为声音容易露出真相。
老刘:“谢你了,我们家少爷滴酒不沾……”
麻杆推开老刘,坐在徐兰香身边,嘿嘿一笑:“不用你说,我也看出这是少爷,你看这脸皮,光溜溜的,好像个粉团。”
老刘心里一惊,怕麻杆看出破绽,忙往外扯拽麻杆。
麻杆不悦地:“咋的,撵狗也没有这么撵的呀,我是来敬酒,也不是来抢酒,伙计,来呀,再上一坛子老白干,记我账上……”
伙计就隐在门外,闻声而入。
老刘正色地对伙计说,不要再上酒,就是上来也不喝。
徐兰香没什么警觉,以为麻杆只是喝醉了,摆手示意伙计撤桌,没有了酒菜,麻杆就不会纠缠了。
麻杆耍起酒疯,反斥喝伙计出去,好像这是在他的单间。
老刘给徐兰香使个眼色,意思说来者不善,遇到麻烦了。
徐兰香这才看出点苗头,她不动声色,盯看着麻杆,出奇地镇定。
麻杆往包裹撩了两眼,伸手欲摸:“小兄弟,带这么多东西,是不是相中山里哪家姑娘,去送财礼吧?”
徐兰香冷峻地:“你闹够了吧?请你出去!”
麻杆眼睛一翻:“小兄弟,你说话太冲了吧?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徐兰香跳下炕,往外推麻杆。
麻杆长得瘦,劲儿挺大,手一抬,险些把徐兰香搡个跟头,老刘见状上去,他把老刘也甩到一边,象斗架的公鸡,拧着脖子,往前凑。
徐兰香真动气了,不由多想,从贴身的里兜,掏出小手枪,推上子弹,顶在麻杆的腰部。
麻杆立时清醒了,这表明他刚才根本没喝多,他看了看手枪,又看看徐兰香,神情慌乱,说话也结巴了:
“小……小兄弟,有……有话好说,你这是干啥呀?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想跟你喝口酒。”
徐兰香不想再与麻杆啰嗦,低声地:“给我滚,滚出去!”
麻杆不敢再停留了,滑稽地深鞠一躬,转身走了。
老刘长出一口气,继而,轻声地对徐兰香说,不该亮出枪。
徐兰香这才觉得做得有些唐突,思忖地说:“我……我看这店里的人,咋都贼眉鼠眼,咱们是不是住进了黑店呀?”
老刘:“黑店到不一定是黑店,哑巴岭就这么一个大车店,要是黑店的话,来往的人敢在这儿住吗?不过,住店的人叫不准,三教九流……”
徐兰香的感觉和担忧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