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狗王性爱床推销不出去,硬要把他的狗艺术塞进包大万和乔乔的婚礼中。他要用狗画装饰新人的洞房,自然不能被接受。包大万让他把画挂到得贝的狗舍中,让海滨乐园的德国牧羊犬享受美国狗的生活,狗舍里不铺地毯,得贝的奢靡只停留在精神阶段,凌空蹈虚。只有女人们牵着贵族小狗到来,它才冲出狗舍,让奢华落到实处。在三河地区最豪华的婚礼中,没有狗艺术,夏侯狗王绝不甘心,他提出新的庆典设想,让一对新人坐巨大的氢气球升空,从海滨乐园的院子里起飞,飘到大海的上空降落,新人脚上穿潜水的胶皮脚蹼,潜到水下接吻,他用世界上第一流的狗艺术,装饰氢气球提溜的婚床。包大万想起橡皮艇上切西瓜的男女,担心胶皮脚蹼会被鱼咬破了撒气,漂不起来。夏侯狗王解释说,胶皮脚蹼不充气,就是为了让人往水底下沉嘛。包大万怪夏侯狗王不怀好意,再要胡说,就把他扔进大海里喂鱼,穿上往下沉的脚蹼。乔乔可怜老师的创意一丝儿不被采纳,便提议,在婚礼上举行盛大舞会,让夏侯重温未成狗王之前的风光。包大万气哼哼地发问:“他跟谁跳?”
乔乔倒不作诗,用散句回答:“没有合适的舞伴,我可以跟他跳。”
包大万恶狠狠地反问:“那么我呢?”
乔乔抓起他的一只胳膊摇一摇,安慰他说:“你不用跳,大官都不跳舞,大官光看舞女跳舞。”
包大万想一想电视上无数次出现那种光景,勉强答应了。但是他坚持用军乐和民乐两支乐队,铜鼓洋号和唢呐笙管一齐吹打,一心让跳舞的男女跳不成。于是,好色放荡累坏了腰的柳弦子弯腰驼背,像一只老狗,肩膀上背着大弦子又来了。正式婚礼还没有开始,两支乐队同时开奏,铜鼓声震得地皮直发抖,穿制服的军乐手胸膛上斜挂着金黄绶带,亮晶晶的号管子对在嘴上,拉出来长了,推进去又短了。民乐手也不输给他们,家常服装,民族本色,没有一个人穿西服系领带,两杆最长的喇叭架在大卡车上,喇叭口从驾驶棚顶上朝前张开,两个人一齐吹,号称“鼓门”。鼓门方罢,大小唢呐同时吹响《一枝花》,紧接着再吹《半拉子花》。柳弦子脸上浮现出****的微笑,眼白翻出老大,偷空子看一眼女人堆里,大弦子临空一抖,挣扎着重抖当年雄风。包大万不是第一次结婚了,凄风美雨都经历过,可是豪华婚礼与那一个黄沙之夜差别太大,东方和西方的音乐混合起来一奏响,他还是有些发慌。他的头发刚刚被县城的理发师整成背头,打了油,他摸一把觉得太光滑,倒好像空落落没有什么把握了。他抽一支烟平定自己,刚刚点上抽了三口,包勇胸膛上别了一枝花,急匆匆跑来,向他报告一个新情况:
“俺姨跑了。”
总经理助理祁丽珠负责接待女宾客,布置洞房,她临阵脱逃,打乱了婚礼的一些程序。包大万再抽两口烟,恢复了他当总经理而不是当新郎的大将风度,处变不惊,临时做出调整,吩咐说:
“叫夏侯狗王负责那一摊子。”
包勇应声准备去办,回过头来又问:“俺姨怎么办?”
包大万胸有成竹地断定:“她跑不了。”
包勇追问:“你不怕再出一条人命?”
包大万怪儿子在他大喜的日子里说不吉利的话,叫他不要胡说。
包勇说:“我胡说?不吉利的事还在后头呢。”说完以后,晃着膀子走开了。
包勇的态度,令包大万一时摸不着头脑。自从筹划跟乔乔的婚礼以来,包勇端起酒杯“祝小妈快活”敬过酒,态度一直明朗积极,没有暧昧过。他们是新型的父子关系,互不干涉对方在女人方面的事情。包勇一度误解过父亲的胸怀,偷拍了包大万和祁丽珠的****照片,拿来要挟父亲,事实上,包大万从来没有限制儿子在女人身上花钱。包勇鼻子底下的茸毛还没有变黑,脸颊上刚刚长出第一批青春的小脓包,包大万就估计到他需要女人了,定期给他一些钱,从不问他把钱花到了什么地方。海滨乐园有俄罗斯的四斤半娃,包大万却不主张儿子把钱花到自家乐园里,他担心儿子还没有长成,受不了俄罗斯女人的大物。儿子把选厂女工用摩托车载出去,包大万比较放心。包勇就是把小艾啦大香啦清芬啦一个一个玩够了丢下,再去县城找本国妓女,包大万也不担心。三河县黄金年产突破四十万两,撤县建市,创建卫生城,督察队像拉网一样督察,白天行动,警察主攻黑夜,清理宾馆和旅舍,逮到嫖客,就得一笔罚款。有一些身份高的妓女做警察的内线,不从罚款中提成,她们写信给爱面子的嫖客家属,一般来说,三千两千的就可以打发,比警察的罚款常常低一半。
有了军乐和民乐两支乐队吹奏,包大万和乔乔的婚礼声势浩大,在三河县城,也能听到近海的那边喜庆的鼓乐。彩色气球一团团,把那一角天空装点得花花绿绿,高空中散开一些,随风飘飞,一直飘到县城上空爆破落下来,为县城的卫生城建设凭空增添了一些麻烦,督察队却没有跨上插了三角小旗的摩托车,去把人抓来。卫生城创建到了攻坚阶段,东流河换沙尚未完成,河里还没有引进水跑船,省里的检查团就要下来了。县城大街上新建的厕所从来没用,又用汽车拉水冲刷一遍,换上新锁,派人把守,准备检查团到来的那一天,把锁打开,专门供检查团使用。居民区的垃圾箱彻底清刷,督察队巡逻看守,检查团到来之前,不准再往里倒垃圾,各家的垃圾放到检查团看不到的地方。省检查团选在天气最热的时节下来检查,肯定要吃西瓜,西瓜皮预备用塑料袋包装处理。检查团说好了要来,迟迟不来。天不下雨,县城大街,又用汽车拉水喷洒了一遍,空气中弥漫着沥青和尘土蒸了一遍的气味。学生正放暑假,印了电话号码的白餐巾从课桌上收起来,回家后用巴掌抹汗,不再有统一的要求。小学生夏令营每人交一百八十块钱,集中起来培训电脑和英语,大部分时间做游戏。因为检查团说来不来,夏令营每天派出一百个小学生,分散到县城的主要街道上,转悠着拣废纸。三河距省城不过千里,检查团要来,只要不像包大万当年买祁丽英回来那样故意绕弯子,走捷径直接向东,坐专车朝发午至,突然袭击,你脑子里的弦一松,根本来不及准备。检查团说好了要来,一直不来,好像是故意让三河的准备更充分一些,顺利过关。卫生城创建总指挥彭妮娜却不这样想,她担心省里在玩“狼来了”的把戏,到时候真的来了,不声不响就把你吃了。她绝不敢有丝毫松懈麻痹心理,每天晚上,都要用专线电话,把高恩川叫出来,满城转一转,不管环保局长是不是在家里收拾干净了要上床,高恩川每一次接到电话都说,“正在跟老婆亲热呢”,也要放下电话,出来跟她转。
野鸡野兔野味足
到了夏天,彭妮娜的“豆腐筐子”特色更加鲜明了。她穿短袖汗衫,不穿裙子,遮蔽比别的女人见多,身体的优势也充分显示出来了。她这种女人就是不会瘦,创建卫生城操心再多,也只是有时候嗓子哑一哑,在专线电话上讲话的声音需要更大一些,身上的肉却不会减少。在卫生城创建调度会上,杭书记一次次声色俱厉地讲话,以撤掉温泉宾馆经理为例,吓唬全市的干部,一再让大家看看彭妮娜市长都累瘦了,彭妮娜本人也觉得不太妥当,私下里要求杭书记,再不要那么讲了。“要实事求是嘛。”她说。可是事关卫生城建设大局,她身为总指挥,首当其冲,再开起会来,杭书记还是要照讲不误。她肥肥大大的,坐在主席台上,没有人敢说杭书记说了假话。只有环保局长高恩川,夜里跟着彭妮娜出来转的时候,才敢提醒彭妮娜,说:“你真得减减肥了。”
彭妮娜向他挑战,说:“你也嫌我胖啦?”
高恩川向后退缩说:“不是,我是说,你得让杭书记好讲话。”
彭妮娜勇敢地说:“杭书记说什么我不管,我只听你的。”
高恩川继续后退,说:“我可不敢嫌领导胖。”
彭妮娜冷笑着说:“原来你也是个胆小鬼。”
高恩川反抗一下:“我没有那个权力呀。”
彭妮娜逼进一步:“我给你权力。”她不像个副市长,像个纯粹的女人一样喃喃地说:“你要是嫌我胖,我就减肥。”
高恩川彻底退却了,哈哈大笑,说:“你不用减,我看着挺好的。”
彭妮娜维护自己的尊严,愤愤地说:“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说。”
环保局长只负责空气质量,用水质量,停留在自然环境里,他怎么会进入身体环境,考虑到人家的性生活质量呢?彭妮娜的生活隐秘,只在副科级以上女人中流传,要传到级别相同的男人那里,还需要副科级以上传情媒介。高恩川每天晚上收拾干净了,只跟平民老婆亲热,条件尚不具备,他即便从一些男人那里,听到了有关彭妮娜要求强烈的一鳞半爪,他也不知道彭妮娜的豆腐筐子,到底需要多少豆腐才能填满。他当金矿矿长,跟打锣山国营大矿争矿打官司打输了,改行当了环保局长,一心要治理打锣河污染,让打锣山金矿拿钱。三河县创建卫生城,他丢开打锣河污染不治,到了晚上,被彭妮娜叫出来满城转一转,他身架子大,脚步孔武,晃啊晃啊走在彭妮娜身旁,正好能配得上彭妮娜肥肥大大的副市长身型。他要求彭妮娜减肥,却把责任往杭书记身上推,说是为了让杭书记好讲话,彭妮娜不恼他也就怪了。大街上新建的厕所上了锁,到夜里撤走把门的,有人把尿撒在门口,顺着地砖的缝儿流。东流河已经换了一半沙,剩下的一半也已挖开,有人趴在挖开的坑子里,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两个人,显然又是谈恋爱的男女没有房子。野地里可真凉快。夏天的夜里,没有房子也很好。天不下雨,东流河还是一条枯河。人的激情倒不受河流影响,走在没有水的河边,人心中的河水还会汩汩流。卫生城尚在建设过程中,没有安装起足够的路灯,照亮县城的所有角落,许多秘密活动正好可以在阴暗中进行。彩云追月,彭妮娜和高恩川在建设卫生城的夜里出来转悠,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容易流淌的河边来,高恩川还要把谈恋爱没有房子的男女、大桥上孤零零等候的妓女,一一指给彭妮娜看,要想让彭妮娜不生波澜,实在不可能。
彭妮娜的苦恼,单单凭工具不能解决。计生委主任刁秀花把带刺的避孕套送给她,用手指摸摸,很令人满意,可是那东西,到底不是套在手指头上用的。邹老师在中学里教数学,算算计计,太懂得爱惜身体,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套上用一用。彭妮娜看重自己副处级的豆腐筐子,不肯装上随随便便的豆腐来压,更不肯交给自己的秘书。创建卫生城以来,她需要讲话稿的时候更多,她担心让自己的秘书压了,秘书睁眼闭眼,都是副市长光溜溜的豆腐筐子模样,再也写不出干干净净的讲话稿来。而且,她正准备拿下大专文凭,还需要秘书替她去听课,去考试,她可不能让秘书像趴在她身体上那样,胡描乱画似的答卷子。要了自己的秘书的女官,即便不担心秘书写出来的讲话稿不干净,至少也不必用自己的秘书替着去听课,去答卷,自己早就解决了文凭问题。
用历史的眼光来看,有文凭的女官大多是这种人:她们大都是资本家的大小姐,比较开明的地主的女儿。她们在城里的学校读书,剪短发,穿黑色的裙子,衣服的袖子不长,露出小半截胳膊,穿高筒白线袜子,黑布鞋圆口横拉带。她们把书本捧在腹部,偶尔夹到腋下。好多电影电视剧中的此类形象,基本上是真实的。她们后来当了官,本来不是她们读书的本意,只因为她们嫁了革命者,想不当官也不可能了。她们往往是老夫少妻的搭配,她们的秘书一出现,就令老头子酸溜溜的。老头子不打仗了,虽然留起了背头,可是那头发总不如老婆的秘书能抹亮。秘书不当官,就留小分头,钢笔插在胸前的兜里,钢笔卡子亮晶晶的。只有少数老头子,还能留住战争年代摸惯的那把枪,大多数熬到和平环境一来,就把枪上缴了,所以管不住老婆与秘书偷情。这一类女官,有古书和时文做底子,会背古旧的艳诗新潮的情诗,能在床上教秘书尚为欠缺的文化,让秘书在肚皮上写答卷,从来不忧虑秘书去替她听课的时候不用心。她文凭在握,稳操权柄,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管什么船儿桅儿破了不破。比这一批女官晚了一个时代的女人再念书,有了文凭,也很少有人凭文化去当官了。前一代女官的老头子吃过文化的亏,不会让文化得了美人,又占江山,他们把有文化的男人也列入另册,绝不重用,必要时,只让他们算一算地球到太阳的距离有多远,地球滚到太阳的哪个位置,才能够照亮这一半,同时那一半也没有黑暗。江山易代,颜色还没有改变,一夜之间,文凭成了当官必需的条件,是不是真的有文化倒不要紧。第一代女官的老头子绚烂至极,归于平淡,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刻大彻大悟,想通了“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人生大道理,不再计较什么了。连包大万从来没有想到要当官,也买一张法学院的文凭,在家里摆着。大学做买卖,以文化为本钱,卖出去的却往往只是一张纸,并不需要卖出文化的底货。大学还不是金矿。三河地区,金矿众多,黄金年产量突破四十万两,可是,还需要在大山里挖洞子,抠出真的金子来卖钱;大学不用这么麻烦,他们凭一张招牌,就能赢利,他们才是做了一个好买卖。大学这个行业,是第几产业呢?应该是第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