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开展,农村的场院越来越少见了。小麦用联合收割机,有的还带烘干,不用晒,在地头用袋子接着就行了。秋天的玉米、花生也用机器收,在自家的平房上一晾就成了。很少有人再用场院晒粮食,场院屋当然也就成为美好的回忆。
小时候,家家都有场院,而且那场院可以看出一个人家干活是否讲究、利落。先把地翻起,再用一个光滑的“履柱”来回压,直到光滑得不再起尘土为止。场院大多在村头,一便于用小推车运粮,二便于看场。为了看场院,还要盖一座场院屋。场院屋一般用一捆一捆的玉米桔堆成,里面再铺一层稻草,稻草上面铺一张席子,从家里拿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一座温馨舒适的场院屋便形成了。
场院屋的作用不可小觑,夜间大人在里面睡觉,防止盗贼偷粮食,白天,小孩在里面看鸡,防止那些嘴馋的鸡吃小麦或玉米。我最喜欢看场院了,躺在里面,有一股麦香和阳光的味道。看场院其实很悠闲,全村的场院连成片,我家的在中央,很少有鸡能冲过重重防范,到达我家场院,于是我就躺在里面安安稳稳地看书。《家》、《红楼梦》就是在场院屋里看的,因为无人打扰,看到伤心处哭得眼睛红红的。邻居的场院屋里有一个东北来的小姑娘,大我两岁,普通话脆脆的,讲大兴安岭的故事,真是精彩。
我们村山清水秀,村风淳朴,很少有偷粮食的,那场院屋只是农人们晚上摘花生、剥玉米累了时的一个休息地。男人、女人、小孩夜里都可在里面睡觉,只要有个人在那里就行。也有“唱空城计”的,很少发生失盗事件。
满囤家和雨花家的场院紧挨着,两家关系很好,满囤长得高高壮壮的,浑身全是肌肉,干起活来像头牛。雨花长得细皮嫩肉,大眼睛黑幽幽的,会说话。挑起水来一扭三晃,晃得满囤心里疼,总是一把夺过扁担,把水给她挑到家。雨花家生活困难,父亲瘫痪在床,哥哥是先天性小儿麻痹症,腿一瘸一拐,快三十岁了,还没找到媳妇。爹妈就盼着雨花快快长大,过了20岁就给哥哥换亲。雨花长得俊,来家里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给介绍当老师的,也有当工人的,也有家里是“万元户”的,可是雨花的爹妈只有一个条件,对方家里必须有姐妹,给雨花的哥哥当媳妇。这唯一的一个条件很绝,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瘸腿,脑袋瓜还不是很灵光。
满囤不止浑身是力气,还会拉二胡,画画。晚上,干了一天的农活,躺在场院屋里,那《二泉映月》如泣如诉。只有隔壁场院屋里的雨花能听懂他的心事。满囤和雨花青梅竹马,在内心里,雨花早就把自己交给了健壮俊美又多才多艺的满囤,可是,满囤家兄弟三人,没有一个姐妹可以用来“换亲”。满囤家托了好几个媒人到雨花家提亲,许下条件是给一万块钱,雨花家一辈子的农活满囤全包了,当上门女婿也行。可是雨花的爹就是不肯放口,雨花的哥哥是三代单传的男丁,不能断了香火。
已是深秋了,多数人家的庄稼都晒干了,入了库,很少有人看场院了。可是满囤和雨花却不急着把粮食运回家。每个夜晚,月明星稀,两个人躺在场院屋里,相拥而泣。雨花说,白天已经去相过亲,对方也是一个残疾人,又聋又哑,他的妹妹也是如花似玉。两家大人都已经同意,明年就结婚。“这不是作孽吗!”满囤和雨花泪如雨下。“满囤哥,俺把自己给你吧。”雨花扑进了满囤宽阔的怀里,在那散发着玉米和花生气息的场院屋里,两个年轻人交换了彼此。
雨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她妈妈天天打她,逼她去医院流产。满囤给雨花的爹娘跪下了,求他们让雨花生下这个孩子,求他们让他娶雨花,即使下半生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但是雨花的爹娘铁了心要让女儿给哥换亲。“如果不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雨花将头往墙上撞去。她娘吓坏了,只好答应她去满囤的亲戚家生下孩子再去给哥换亲。
雨花和哥是同一天结婚,满囤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哭成了泪人。他带着孩子去深圳打工,终生未娶。只是每年的深秋,满囤都会带着孩子回来,跟雨花在场院屋过一夜,这是雨花结婚前跟爹娘提的唯一条件。
现在场院屋越来越少了,我也很多年没回老家了,不知满囤和雨花是否还会像牛郎织女一样,坚持每年一度的场院屋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