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诧地看着微安微笑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微安有一种我完全不熟悉的神态,笑里藏刀,深不见底。
“难怪北岛住在那里都不想回来了,等他这次回来,我一定让他搬回家住,那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也只有他爸爸才由着他性子来。北岛以后是有大前途的,绝不能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毁了他。”
微安还是笑,轻声不语的,她点了一杯果汁,只喝了一口。
她目光轻柔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轻柔的目光也是绵里针。
她们没有喝完一杯饮料就走了,我送她们到门口,微安还是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你舅舅的工作还好吗?他去我爸爸公司应聘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呢,我爸爸说他干得不错,明年还可能提升。”
我突然明白了舅妈对我态度转变的原因,我突然觉得微安的笑容微安的面孔微安手指的温度是那么冰冷可怕,我抽出了手,礼貌地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微安和陆北岛妈妈走了之后,我感觉我像一个被人抽空的壳。
我关了店,在街道徘徊,我看到了谢安林,他被一群女孩子围着,大家都抢着要坐他的车。
可是他拨开重重人群,把我拎了出来,他说:“你们看,我朋友来了,我得载她回家。”
大家怨声载道地走开,我却坐上了谢安林的车,车上音乐嘈杂,风声喧闹,我哭湿了谢安林一整个背。
后来他知道我在他妈妈店里打工,他非常惊讶,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别为这样的人伤心啦,不值得。”
我想起舅舅的脸,舅妈的脸,微安的脸,陆北岛妈妈的脸。
最后,我想起了陆北岛的脸,那一张在阳光下像向日葵绽放的少年。
如果我的离开,可以成全他的未来,那么哪怕我再伤心,再舍不得,我都会去做的。
失去了你,失去了阳光
陆北岛回来之后,我申请调到了另一个班级,因为成绩优异,学校很快就批了。
陆北岛等在学校门口,拿着一袋从上海买的茴香豆,笑容灿烂地说:“傻妞,我回来了。”
我有点难过,我很想告诉他,他离开的这两个月,我是经历了怎样复杂的情绪,可是见到了他之后,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来谢安林来了,他骑了一辆白色的自行车,穿得很潮流,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个帅哥是谁啊?”
他扭过头对陆北岛说,“你好啊帅哥,我是慕雪的朋友谢安林,改天去我场子玩算你八折。”
谢安林就是这样,可以一口气讲完一段话还不给别人回答的机会,在别人错愕的时候离开人群潇洒而去。
我看到陆北岛的脸凝结成大块大块的冰,他手上的茴香豆都集体孤单,我咬着唇转过身,算是默许了谢安林的话。
谢安林送我到家楼下,他说:“刚才那个男生,就是让你上次哭的那个吧。”
我没有回答,径直离开。
陆北岛租的那间房子,从此再也没有了开门声,陆北岛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学校里渐渐有人传我认识一个在迪吧做DJ的朋友,帅得不得了。
可是这一切仿佛与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经常独自在房间里做题的时候抬起头,会恍惚看到陆北岛坐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又或者愣愣地看着窗台上陆北岛说要种向日葵的地方发呆,一口一口地嚼着芹菜。
偶尔,我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我都会冲出去开门。我以为陆北岛回来了。他还穿着那条他喜欢的花裤衩,叉着腰说,喂喂喂,傻妞,要迟到了。
陆北岛,我和你告别
大学结束之后,有同学办了一个聚会,陆北岛终于要去上海了。而我,以全市理科状元的成绩留在了安海。
聚会那天大家包了一个VIP超大包厢,陆北岛来了,微安没来,他拿着话筒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男生在玩海盗船,说错的人要罚酒。
陆北岛被罚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所有人都累得睡着了,只有陆北岛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他醉意蒙眬地坐到我的旁边,他说:“夏慕雪,我给你唱一首我写的歌吧。”
我说:“大家都睡了,别唱了。”
他坚持:“我不用麦克风,我唱给你一个人听。”
陆北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悲伤,简直让人潸然泪下,我不敢仔细听歌词,只好正襟危坐逼迫自己不去思考。
陆北岛唱完后,靠在沙发上,眼中有些迷离,他看着我恍恍惚惚地说:“慕雪,你知道吗?一直我想给你种一片向日葵,我希望你以后的生命里,可以由我带给你阳光温暖,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了呢?”
我仰头让眼泪逆流,然后轻声地,对着他说:“对不起,陆北岛,对不起。”
陆北岛笑了,往嘴里灌了很多酒,渐渐地,和大家一样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睡脸,像是曾经在沙发的阳光下,漂亮的向日葵少年。
我轻轻地低下头,看着陆北岛的脸,眼泪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那一颗,在霓虹灯光下,晶莹的泪珠,让它纪念失去的美好。
我起身,拉开大大的门,独自走了出去。
这一夜,陆北岛,我和你告别。而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我怕世事无常地变迁,我承受不住不可预知的未来。
夏慕雪与陆北岛的告别
陆北岛走后,我搬离了那套公寓,走之前在窗台种下了一排向日葵,我希望有一天有人可以看到它,记得日光下曾经美丽的诺言。
我习惯去谢安林的迪吧喝酒,声音喧闹中我才可以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每次喝完酒,内心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了灵魂和阳光。
我再也没有陆北岛的消息,只是听说有一首网络歌曲非常流行,它叫《南国北岛向日葵》,伴奏只有简单的钢琴,声音却有柔肠寸断的悲伤。
我突然想起陆北岛2003年冬天在我窗户外对着雾气写的那首诗:
红豆生南国,北岛寄相思。
冬雪秋无歌,朝暮莫奈何。
那时候我对着窗外的陆北岛轻声地说了三个字。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听到,不会知道,在2003年的南国,夏慕雪心里的伤痛。
那是面朝着阳光却无法拥有的遗憾,那是伸出手就无法触及的幸福,那是属于我心里最温暖的向日葵。
作者后记: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从新加坡第一次回国,陪一个朋友去看房子。她想买一间单身公寓,我们在九亭地铁站看到青年公寓的楼盘。小小的复式上下两层,样板间设计精致,每一个空间都充分利用,而我却被他们种在窗台上的一排向日葵所吸引。
那是一排真的向日葵,生机勃勃地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或许是因为长期的颠簸辗转,在看到向日葵的瞬间,那种渴望归属的感觉,让我心里恻然。
后来我写南国北岛,我写窗台前的向日葵,我写希望与未来。
那是每个人,所有的憧憬与向往。
胡桃夹子
那是我记忆里最珍贵的眼泪,在弯弯的月亮中和胡桃夹子的故事一样珍藏。
景光大剧院门口的纪梅桑
《胡桃夹子》的第一场演出定在景光大剧院的周日晚上七点半。
纪梅桑在一个月前就把票放到我的手里,她握着我的手露出笑容说:“格子,你要记得来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1997年的景安景光大剧院,采用的还是暗红色的梁柱,雕刻凤凰的图案,牌子上挂一排花红柳绿的彩灯,夜幕低垂的时候,它就会散发五颜六色的光。
这些光有些暗陈,又有些碎散,更带着一点难以说清的俗艳,一把一把地投影在门口的水红色牌子上,照出晚上的演出剧目。
那里上演的都是一些很枯燥的歌剧或者有些陈旧的戏曲,并不是我中意的曲调,我每天都必须经过那个歌剧院的门口然后一个大转弯直走一百米,到达家中。
我不喜欢这个歌剧院。
它晚上的音乐总让我无法安静地学习,它俗艳的灯光让我反感。
还有,我最讨厌歌剧院门口那个总喊我格子的女生纪梅桑,她喜欢在头上插一朵花,靠在牌匾的旁边对着每一个人露出她整齐的牙齿。
梁伊源在转角处
歌剧院的转角,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梁伊源。
那是我搬到剧院后面的小院子来的第一个月,我见到了梁伊源,他坐在歌剧院转角的地方,拿着剧院的小册子,在上面写字。
他的手好小啊,握着一支黑色水笔,眼神专注,时不时拿笔挠挠头,显出有些思维短路的样子,麻雀在剧院的顶层欢快地叫,好像在告诉我,快看快看,这是个多么可爱的男生。
他的眼睛圆鼓鼓的,真的很可爱,他抬头的时候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我想他能看到我,我满怀期待,可是纪梅桑扯着声音在楼上喊,“格子格子。”
男生的眼睛就顺着她的声音望了上去。
所以他在那天第一个看到的是纪梅桑,他笑了一下,再低下头,眯起眼睛看到我。
他眯眼睛的姿势都是可爱的,却带一点点的小优雅,翩翩有礼,贵气得很。
我的心跳得很快,可是却有些恼,我上楼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纪梅桑。
她吐了吐舌头说:“格子,那个男生好可爱。”
“是吗?”我假装没听到,翻开自己的书开始看。那些黑色的字体,让我想起刚才那个男生坐在凳子上写字的表情。
后来,我在第一次进歌剧院的时候看到了他,他走到我面前,很有礼貌地说:“我叫梁伊源。”
我还没说话,纪梅桑就跳出来冲他喊:“你好呀,我叫纪梅桑。”
我很苦恼,我永远无法摆脱纪梅桑的阴影。
看歌剧的时候,我偷偷跑出来,沿着街道一直走,在一个蜜饯店里看到了纪梅桑和梁伊源。
他们笑得那么灿烂,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突然有些恼了,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嫉妒纪梅桑。
那一年,我和梁伊源十三岁,而纪梅桑只有十二岁。
你听过胡桃夹子的故事吗
梁伊源有来找过我。那是我十三岁记忆力最深的一幕。
是数学奥赛的前夕,每个班级选出来前三名的尖子生要去赛前训练。
他站在我们家楼下,喊我的名字,我下去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本奥赛的书。
那是春天刚刚复苏的季节,下了一场雨,空气很清新,散发着麦田的味道,他站在我面前,阳光下的影子修长好看,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书,和他一起去了训练的地方。
年级里的三十个同学聚集在一个小小的教室里,老师在黑板上沙沙地写字,所有人都低头算术。
梁伊源左手支撑着脑袋,右手在白纸上迅速地移动。
我望过去,他根本没在写题,他在画画,人是没有脸的,却扎了两根辫子,我一下就想到了纪梅桑。
我有些不乐意,老师问谁上来做题的时候,我故意回答得很大声,老师朝这儿看一眼,就看到了梁伊源的小动作。她很生气,立刻让他把画撕了写题目。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撕。”
老师面子挂不住,说:“那你出去。”
他慢慢收拾好东西朝外走,老师气坏了,奥赛你不用参加了。
他连头也没回,背对着老师做了一个再见的姿势。简直帅呆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狠劲,我也收拾好东西跟在梁伊源后面,老师在后面喊:“格子,你要去哪里?”
我转头对老师说:“奥赛题目太难了,我做不出来,我就不参加比赛了。”
书包也来不及背上,就这么抱在怀里跑了出去,我喜欢我那个晚上的举动,那样勇敢,仿佛要去追赶我的爱情。
我慢慢地跟在梁伊源的身后,景安七中的校园,到了夜晚亮着奶白色的菱形灯,细细长长的柱子衬托着小小的菱形灯泡,那些柔暖的灯光把梁伊源的背影打得漫漫长长地俊朗。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说:“格子你真让我失望。”
我疑惑地瞪大眼睛。
他走近我低着头说:“指望你拿个第一名请我吃东西的,现在你也放弃了。”
我微微地笑起来应他:“我只不过有样学样。”
他说:“那我请你吃东西好了。”
我第一次和他吃了路边摊,放在碳上烤的羊肉串,香得不得了,我们坐在路边很快地把它吃完,风悠悠的,光是淡淡的,时光的印记就这样一点点地落到脑袋里。
他说:“格子,我以为你比纪梅桑聪明,原来你们都是傻的。”
他提到纪梅桑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撇撇嘴说:“她那是真傻。”
他问:“你不喜欢纪梅桑?”
我想了想,故意转移话题:“你刚才画的是谁啊?假装不经意,其实非常紧张那个答案。”
他停了停,低头去看地上我们排在一起的脚。
我故意试探性地问:“是纪梅桑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是一愣。我怎么知道的?我随便乱说的,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我有些不开心地说:“我要回家了。”
他跟在我后面走:“你生气了啊?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莫名其妙地生气啊?”
我气鼓鼓地回:“你才生气!”
他大笑。问我:“你听过胡桃夹子的故事吗?”
我摇头。
他说:“胡桃夹子会带着克拉拉找到她的王子,尽管胡桃夹子并不好看。”
这个故事对于十三岁的我来说,真是太难懂了。
我并没有和他道别,我很快地回到家中,躺好睡觉。
可是睡觉的时候,我好像梦到我真的有一个胡桃夹子,它会唱会跳,会和我所有的困难做斗争,它还会给我带来一个好看的王子。
那个梦很美,和我第一次遇到梁伊源一样美,我以为那是我和梁伊源的开始,可是没想到,那就成了唯一美好的记忆。
纪梅桑的悲惨遭遇
这都起源于纪梅桑父母的去世。
纪梅桑的父母在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出了车祸。这就说明纪梅桑成为全世界最不幸运的人。
车祸发生的那天我看到纪梅桑坐在楼下等她爸爸妈妈回来,她穿了素白的蕾丝裙子,黑色马尾辫,拖鞋松松地穿在脚上。
我坐在她旁边,她握着我的手说:“格子,为什么爸爸妈妈还不回来呢?”
那天我和她玩拍手游戏,梁伊源急匆匆地跑上来说:“纪梅桑,你快下楼,你爸妈……”
纪梅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跑下楼去。
我从楼梯口的栏杆上向下望,人群聚集,黑色的脑袋在我眼前闪来闪去,那么密集,像歌剧院红榜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一样。
纪梅桑的哭声惊天动地,整个夜晚的星星都骤然明亮了,我站在远处,突然开始悲伤。
我蹲在地上开始哭。梁伊源蹲在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膀。
那天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好像一个夜晚过去,纪梅桑那个永远满目笑颜的父母就突然消失在我的面前。
他们是在歌剧院门口左边的十字路口被车撞倒的,之后我每次路过那里的时候,都会想象他们倒在地上的情景,血汩汩地留出来,像夏日里毒烈的罂粟花。
梁伊源和纪梅桑的童年
纪梅桑父母去世后,她就被人收养了,收养她的是歌剧院的院长,也是梁伊源的爸爸。
她还是爱笑,爱做好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嘲笑。
她开始在那个歌剧院里跑来跑去,很多人说她很坚强,那么快就从父母双亡的惨剧中站立起来。人们都很欣赏她,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