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瞳背对着那张老板桌发呆,然后听见后方椅子移开的声音,接着脚步声起,凌予焕靠了过来。
“你做何感想呢?”他的音调怪怪的:“本来吧,这个家里你的嫌疑最大,可是你幸运啊,一不小心对方露了马脚被我逮着了,你说那个锦萝……”
“你说够了没有!”肖一瞳忽然控制不住的回头,和来人面对面离得很近,凌乱的刘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居然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
凌予焕被这一突变惊得倒退一步,忙噤声瞪大了双眼。
“吱啦”一声,是门边与地板的摩擦。随着走道上的光线慢慢流淌进来,屋里的两人通通转移了视线。
门外立着的,那抹金黄色卷发下,白皙如玉的小脸慢慢的抬了起来。
那张小脸慢慢的抬起,精致的面孔上血色尽失。她死死盯住凌予焕的眼睛,然后突然转身就要走。
“萝卜。”肖一瞳张口,伸手想要去拉住她,柔软的发梢从指间划过,不想却扑了个空。
“站住!”
肖一瞳听见一边的凌予焕厉声道,刹那间一股寒气自他的身体向四周蔓延,空气分子受到波动,一阵一阵,晃得他眼晕。
“你要做什么?”他瞪眼望着身边人。
凌予焕却只是对着锦萝的背影,站立的笔直,语气阴恻恻:“锦萝,我要你站住听见没有!”和声音一起喷出的,是如同影子一般慢慢浮现的冰龙“白夜”,利爪处水雾滚滚,寒气的来源。
“你要做什么?”他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了一遍。
“先抓住她啊,你是笨蛋吗?”凌予焕冷冷看了他一眼,跳开两米外,挥手间,被操控的透明色冰龙渐渐浮起,瞪着它凶恶的圆滚滚眼珠,巨尾摇摆,继续充斥着整个不大的走道。
眼看那条龙就要袭出,被气流和慢慢膨胀的灵物冲撞的几乎站立不稳的肖一瞳,一手撑了把桌角,咬了牙,借助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向走道上的冰龙跑去。
他徒手扯住了白夜的巨尾。
“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凌予焕大愕,忙不迭的收手,白夜长啸一声,忽然间碎裂成无数冰渣,自走道的狭小空间中簌簌掉落。
其中一块正中后颈脖,他瞄了一眼消失在尽头的女孩,终于脚一滑跌坐在地,低下头,满身冰凉,尤其那是龙尾割伤的血痕错乱的掌心。
凌予焕收了气场,大舒一口气,眉头紧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不要告诉我你还要帮她,事实明摆着了,肖一瞳!”
“你根本就不明白,所以,拜托不要这么冲动,”肖一瞳冷冷盯住他,拨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从打滑的木质地面上爬起来,那受伤的掌心一接触冰水,更加疼的刺骨,他不禁“哎哟”了声。
“我会去找她谈谈,有些事情需要证实,你给我放开。”肖一瞳推开对方,手掌随便的在衬衫上抹了抹,随即向着走道尽头小跑而去。
小屋子里窗户大开,他立在门口,明明是酷暑难耐的夏天裸露的手臂却分明感到阵阵寒意。他凝视着正面对着窗外发呆的女生的背影,朱红色的连衣裙随着微风悄悄的波动,她的肩膀很窄,看起来实在很是瘦弱。
他忽然很想去轻轻的抱抱她。
但是脚步停留了半天,还只是艰难的开口:“你,还好吧?”
锦萝缓缓的转过身,眼帘低垂,半天才点点头,然后突然发现了什么,变了神色三两步靠过去,翻过他伤痕累累的手,倒吸一口气:“我的天。”
“没事没事,”肖一瞳忙缩过手,嘿嘿的笑:“我皮厚,过两天就长好了。”
“嘴贫,”锦萝瞪了他一眼,转身蹲在一边的柜子里翻箱找药,却只找到了一瓶绿色的类似花露水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我去米苏姐房里找找看。”
“真的不用了,”肖一瞳拉住她:“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看病的,折腾什么。”
“嗯?”锦萝歪歪脑袋。
“那个,其实我是想来求证一个问题,”他忽然扳过女生的肩膀对着自己,难得的一脸正色。
锦萝楞了楞,好半天嘴唇微微翕动:“一瞳哥,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不过我承认,我的身份是假的。”
“不,你误会了,我一直都没怀疑过你,”他倔强的将伤手插进口袋,却撇过头,眸子藏在乱七八糟的刘海的阴影下,她看不出表情。
“事到如今,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早点告诉我你是谁呢?沫沫。”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凝滞。
他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她晶亮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的不可思议,又渐渐的恢复平静,她的樱唇在微动:“什么?”
“沫沫,”肖一瞳扬起嘴角,脸颊陷进深深的酒窝,他重复着:“沫沫,沫沫,沫沫。”
锦萝突然“呜咽”了声,如同一只树袋熊,呼啦跑上来抱住了树干一般的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她低声抽泣着。
他有些不知所措,胳膊大张,过了片刻,轻轻摸摸怀里女孩的柔软的毛发。
“好啦,好啦,有什么委屈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他找不到安慰的方式了,岔开话题,只好探出手去从边上的桌子上拖过来一包纸巾,强行塞给身边的小人儿:“你听我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糟蹋纸巾,尤其是漂亮的纸巾,一张一张的,看着它们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后啊,就会觉得自己原来还是挺幸运的,没有投胎成纸巾。你瞧,这包漂亮哎,还印有史努比……”
锦萝一把推开他,抱着个纸巾盒,破涕而笑:“你什么人品!”
“呼……”肖一瞳仰面大舒一口气。
锦萝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眼前的高个子削瘦的男生,正欲开口,房门外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肖一瞳一阵警觉,但见门外站着的是那张熟悉的脸时,表情慢慢变成了诧异:“米峰大哥?你怎么……”
差点没认出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眼前这位不知憔悴了多少倍的大哥了,和一个月前脑海中残留的乐观括噪的形象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胡子邋里邋遢,眼珠泛着血丝,一张大手猛的按住肖一瞳的肩膀,米峰声音嘶哑,带着焦躁:“终于找到你了,帮我一个忙,一瞳。”
“啊?哦。”肖一瞳被吓了一跳,忙点点头,只要不是像那妖男一样来怀疑她的就可以安心了。
“阿秀嫂嫂现在有消息吗?”锦萝在一边问道。
大哥表情一滞,随即缓缓的摇摇头。
“对不起。”她忽的觉得自己有点说错话。
“没关系,一瞳,来,跟我走。”米峰朝他们点点头,便大步的迈出去,急着朝着南面的厅房方向赶去。
肖一瞳和锦萝面面相觑,随后狐疑的跟上。
几分钟后,过了狭长的甬道,他们停在了那间肖一瞳第一次和他们一家见面的屋子。矮桌的四面已经坐上了姑父、姑姑和另一个不相识的中年人。
“金木水火土,加上一瞳的夜月秘术系血脉,这样就凑齐了。”米峰大哥待他们进了屋子,悄声关上了推拉门:“一瞳啊,幸好现在有你在。”
“怎么了,这是要作什么仪式吗?”肖一瞳向姑父和表情永远是那么冷淡的姑姑打了招呼后,注意到了桌面上摆着的巨大淡金色泽的陈旧的司南。
锦萝率先一步走到司南跟前,蹲下想了想:“我明白了,金木水火土五大术法系的血脉加上一个秘术系,大哥,你们是想动用那个术法来指寻嫂嫂的下落。”
那个术法……又是哪个术法?肖一瞳一碰上这种场景就忍不住的叹息,作为门外汉,他实在是那个不明白。
“你真的打算这么办了?米峰。”姑姑冷冷开口:“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人一生中只能用一次的术法,来找到心中念的人的下落。”
“现在不用,更奈何时,我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她,我怕她出意外。”大哥淡淡道,垂下眼帘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将那滴装在里面的血液倒进底盘上的巨大杓形物中后,又果断的咬破自己手指,放出一点血红。
锦萝好心提醒:“这个术法仪式叫做‘天眼’,集齐不同的六种血脉后,可以迸发出一种力量,让人看到你想要找的人身在何处,无论她在哪里。”
“又是放血啊……”肖一瞳欲哭无泪,就知道,找他帮忙通常都没好事。
大哥的金系,姑姑的水系,姑父的土系,那个外人的木系和大哥找人寻来装在的瓶子里的火系,加上他的夜月。
冷风拂面,阴森的感觉忽然涌入心田,肖一瞳瞪着双眼,对着面前突变的漆黑环境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不知所措。直到锦萝拍了他一把,好不容易才令他回过神,光影重叠交错,又回到了这件暖色调的厅房。
“刚刚那是什么地方?”他不禁叫起来。
术法诀念完的刹那,肖一瞳和其他五人一起,看到的便是要找的人现在的位置。
“难道……”大哥面色凝滞起来,亦是好半天才回过神“难道她现在,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
肖一瞳不明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他们齐刷刷望向的位置,是自己所站立的木质地板的下方。
肖一瞳依稀记得,这脚下的位置正是他一个多月前第一次进这个房间时,老太太导演的一出考验剧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而这一幕,现在再次被上演。
“咔嚓,咔嚓。”
伴随着木地板在术法诀刺激中一块一块碎裂的声音,边上呆站着的肖一瞳欲哭无泪,这里还真有个隐藏的大洞啊,怎么你们也不好好修修呢,多煞风景。
实际上这是米家早些时候修的秘道之一,一个石砌的旋转楼梯藏匿于此地,随着地板崩裂,全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姑姑冷冷看着米峰急匆匆的钻了下去,伸手拦住了准备跟上的后人,不屑地道:“他一个人想瞎折腾就折腾吧,你们不用担心他,里面晦气。走吧,也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姑父和那外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锦萝和肖一瞳互相使了个眼色,慢吞吞的跟着他们出了门,又在下一秒趁人不注意溜了回来。
石梯光线昏暗,肖一瞳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奇怪的是,即便是这样一个地下的空间,透风度依然很好,他几乎能感到一股股与这个季节不和谐的冷风吹乱了自己毛发。
“大哥走这么快,”她在自己背后嘀咕:“一瞳哥,你刚刚说你们看见的什么鬼地方,难道,阿秀嫂嫂失踪了这么久会是在这里?”
“奇怪,不过是有点像,”肖一瞳眉头纠结在了一起,黑暗中墙壁的烛火忽明忽暗,突然胳膊肘擦上了一处蜘蛛网,他下意识的甩甩胳膊,有点反胃:“锦萝,你小心点。”
“嗯。”锦萝在后面笑笑。
终于脚面接触到了平地,两人松了口气,这地下室还比较宽阔,除了光线不好、墙壁是石砌的以外,其他的装饰和地面那间屋子的构造几乎相同。
一边的角落里有扇木质门,门虚掩着,显然是刚有人穿过。
“这边。”他唤过锦萝,靠了过去,鬼鬼祟祟的探头瞅瞅,见内室也没有动静,便放心的进了屋。还是空荡荡的石穴房间,对面仍然有一扇门。
如此,推门进屋,推门进屋,来回足足五次后,面对着爬满绿色藤蔓植物的墙壁,肖一瞳嗅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
不自觉的提高了警惕,他看看她,然后咬咬牙推开了那最后一扇比之前的大上一倍的木门。
漆黑一片。
身后的门居然被不明的风一把推着阖上,他感到锦萝冰凉的手指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有亮光。”锦萝小心翼翼的提醒。
肖一瞳也注意到了,和门外的屋子不同,这里是一个脏兮兮的还没处理的洞穴,到处都是爬满墙壁的阴暗的植物。角落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半蹲着,正拿着微弱的烛火查看着地面上的一团什么。
“是米峰大哥。”他安了心,拉着锦萝走进,离得近了,正欲开口,突然注意到地面上的那团东西,倒吸了口气,差点尖叫出来。
他和她忽的就明白了怪味的来源。
米峰听见动静,回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便是那位一周前死掉的厨子。”
锦萝突然松开了紧抓住他胳膊的手,闪开到一边角落里半蹲着干呕起来。
“好恶心,”肖一瞳忍不住感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那前些日子还给他们做过丰盛餐点的笑嘻嘻的圆脸厨子,如今全身倒在地面上腐烂的差不多了,从那些残存的皮肉上还能依稀分辨出,是一种东西从身后贯穿了脑袋,血液和脑浆崩裂而出,如今干涸的在面孔上残留着黑红色痕迹。
“不处理掉吗?比方说埋了……”肖一瞳皱着眉头,挠挠头发:“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要谋杀他呢,嗯,还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我没有看见她,为什么天眼会显示她在这里?”米峰答非所问,忧伤的站直了身子,呆滞的神色给外人看来仿佛在自言自语:“肖一瞳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麻烦非要找上宅子里唯一不会术法的她!秀儿有错吗?”
肖一瞳张了张口,好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我的天啊,胖丁怎么会在这里?”伴随着背后角落里的女生突然的叫声,一只灰白相间的鸟儿扑腾个小翅膀,滑翔到它的爹地的肩膀上,亲昵的啄了他一口。
他抽抽嘴角:“大概是刚刚一直呆在我的头发里没有注意到,一齐带进来了。”
“你那是什么头发。”锦萝舒缓了心情,这才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
“这……是……”
米峰突然注意到了这个,一把抓起他的肩膀上的小东西。
“唉唉,轻点,是只鸟!”肖一瞳吓了一跳,赶忙提醒,生怕肉球就这么给他捏嘣了。
然而,大哥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任凭胖丁鬼叫个不停,眼睛却死死盯着它那小爪子上缠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精致的暗红色珠子耳坠。
“没错,这是秀儿的东西。”大哥瞳孔紧缩,空洞无神。他缓缓的将珠子从胖丁的爪子上卸下来,动作僵硬的像个牵线木偶。
下一秒,他突然大喝一声“谁!”挥手将身边两位傻站着的家伙推到一边,兀自瞪眼看着这洞穴中一个黑暗的角落。
“那是什么!”肖一瞳一惊,注意到了那个角落里慢慢伸出来的藤蔓,青黑色的藤蔓,褐色的枝桠,附着密密的绒毛和刺叶,蠕动之状神似一条长蛇。
只是突然间,那条“长蛇”猛的从地上弹起,枝桠张开以雷霆之势分别向三人袭去,凛冽的劲头划破空气。
“御术·离空。”肖一瞳下意识脱口而去,倒退了一步,掌心划过一道弧线,光影一晃,瞬间形成了一张水蓝色保护膜,如同神盾立在他们的面前,瞬时抵住了攻击。
“呼……”锦萝舒了口气:“你真是用熟练了。”
米峰死死盯着的那个角落,有朦胧的人影和四周蔓延开来的藤蔓一齐在挪动,从完全的黑暗到被烛火照亮的领域,她走的很慢。
青色的紧身长裙下的那双白皙的没有穿鞋的小脚,一步一步,低着头,发丝撩在颈脖间,居然无风自动。
光线足够了,她抬起头,一双丹凤悄然上扬,带着之前从未见过的冷色。
肖一瞳和锦萝错愕不及。
许久,米峰的声音很轻很轻:“真的是你。”
“木系三星术师,连秀珠。”她忽的笑起来,精致的容颜洋溢着倾国之色:“七年前被协会总部列在背叛者清剿名单上的一个小女孩,后来搜索不力,下落不明,再后来呢,她和你相遇了。”
米峰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眸子深处,试图从中发掘出一丝另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