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东北部多山,属秦岭支脉,在群山之中有座被当地人称为九重的山,谓之九重,并非形容山之高,盖因自山脚至山顶似九层楼房,一层光滑石壁一层树木丛生,相间而上,自远而望甚是有趣!山东面脚处是一三叉型河流交汇处,由于长期冲刷形成一个“小平原”,在四川当地方言中,这种地势称之为“坝”。此处地处偏远,在上世纪初,很多地方仍以家族群居方式生活,因此当地人常在“坝”之前冠之以姓氏,如蒋家坝,何家坝,赵家坝等。以此将一个一个的小坝子区分开来了。而这个九重山下的坝子当地人称之为贺家坝,是贺氏家族世居之地。
阳春三月的一个黄昏,已过农忙时节,那个年代的农村用电困难,故而贺家坝家家户户早早的就炊烟袅袅,村庄里除了鸡鸣狗叫,鸟唱牛嚎外,甚是宁静。常言道:静中有动,方显和谐。在这寂静中,贺云山的家中却闹闹哄哄的,院中人人来去如风,神色严肃而紧张。在一间有点破旧的瓦屋中,只听见一女子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周围邻里四下张望,三五成群,四五成堆的议论着贺云山那屋里(四川地方方言,老婆之意)会生个闺女还是小子。此时最为紧张的贺云山手里抱着个睡着了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一边盯着小瓦屋,一边碎声念叨着什么,不知是在祈求各路大神的庇护,还是在叨咕生男生女。等待总是漫长的,但终会有结果。随着一声嘶哑的叫喊声,伴着婴儿的哭泣声,大家伙儿不自觉的同时长出一口气,周围邻里也停止议论,不由的都竖起了耳朵,此时贺家老太太拉起门帘探出头,满脸欣喜冲贺云山叫嚷了一句:“是个大胖小子!”贺云山霎时欣喜若狂,抱着小女儿又跳又笑,不曾想惊醒了怀中的小女儿,小女孩顿觉不爽,哇哇哭了起来以示抗议,贺云山一下子手忙脚乱了,周围邻里瞧见此时尴尬的贺云山,哈哈大笑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渐渐散去。
正当贺云山忙乱之际,忽闻院中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贺云山忙转过身子,见院子不知何时已站立一老僧,只见那老僧身着补满补丁却很是干净的僧衣,左手执一细竹竿,右手捧着个僧人化缘用的钵盂,满脸的皱纹,颌下稀稀拉拉的几根花白的胡须随风颤抖,枯瘦的身躯微弓的站在那儿,粗一看如一老乞丐,细细瞧之,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所有的精神气儿皆聚之于此。贺云山本不信佛,怎奈老母亲自从其父早逝后,独自一人把他姐弟俩拉扯大,甚是不易,加之当时医疗条件落后,小孩容易夭折,因此山野人家常把小孩寄之以佛。贺云山也不例外,故每逢阴历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就会随母亲上九重山对面龙山上拜佛。贺云山盯着老僧不由得想起了山上的小和尚,一愣神间,听那老僧言道:“恭喜施主喜得贵子!”贺云山慌忙做了稽首,“大师,有礼了!多谢大师吉言!”
“你这无礼小子,还不请大师进屋坐坐?”
不知何时老太太已从里屋走了出来,贺云山听得老母训斥,赧颜道:“请大师到屋里坐。”“老施主,不必客气,老僧来化缘,望老施主积善成德!”贺老太太听闻此言,遂进屋取来一小袋米放入钵盂中,瞧见老和尚嘴唇微干裂,又进屋中端出一碗水来,递与老僧。老僧接过碗唱喏道:“多谢施主!”端起一饮而尽,又言道:“老僧与小施主算是有缘人,不知可否让老僧抱抱?”老太太闻此言大喜,“使得使得,大师请进屋。”老和尚微微颤抖的走进了另一间旧瓦屋,刚放下手中的家什,老太太抱着新生儿进屋来,老和尚接过婴儿,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小人儿,嘴角带笑,口中低低念叨着:“痴儿,痴儿,该放则放!”遂不再言语,将婴儿递给老太太,从僧衣中掏出一串佛珠递与老太太手中言道:“这算是老僧给小公子的一点见面礼,他日若小公子有难解之惑,请他于大愚寺一游,老僧就此告退。”言罢转身欲走,贺云山跟贺老太太盛情挽留,言天色已晚,让大师小住一晚,明日再走不迟。怎奈老僧就是不应,贺老太太见难留老僧,于是让儿子送大师出村庄。
话说贺云山送走老和尚暂且不提是何番境况,院中贺老太太却甚是疑惑,因媳妇刚生产完,诸多事宜未完,需要收拾,贺老太太也不好独自在院中现在细想,只得将疑惑待诸事完毕后再与儿子商议,进屋帮忙搭把手去了。
贺云山将老和尚送到村口,老和尚少不了又是一番叮嘱,贺云山自是满口应了下来,至于是否往心里去,那就不知道了。快步回到家中,径直进了产房,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媳妇,脸色还很苍白,于是蹲下身子,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把床上小人儿抱了起来,瞧了又瞧,就像怎么瞧也瞧不够似地。贺云山读书不多,他到该读书的年龄时,正闹文革,学校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低年级还好,高年级学生则更是闹得凶,因此读完初中就回家种地务农了。农村孩子小名大多是按在家中排行叫,亦或是随便取个字再加上“娃子”即可,小儿子是贺家第二个孩子,故贺云山抱着小人儿,叫了声“二娃”,扭头看着妻子说道:“二娃子这大名是你取还是我取呢?”
刘芸微微一笑,“就叫贺介之好了?”
“好啊,比我想的好听多了。”贺云山咧嘴直呵呵。
太阳已落山,天也完全黑了下来,月亮还未露头,村庄也在寂静中慢慢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