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仁,引动一缕情思;痴情所系,惹得许多麻烦。为善不易,雍容是个豪爽女子,不想怪他,事情已是这样,又能如何?用尽漳河之水,也洗不去那些小人们泼过来的脏水。
嘴长在别人身上,除了吃饭就是说话,舌头反正不会闲着。比自己强的要议论,不如自己的会嘲笑。遇到奇怪的事,不平的事都要说。
家庭妇女实在没话可说,几个人坐在树荫下,手里做着纳鞋底之类的针线活,轻轻笑着,今天烙了几张菜饼,切成几块,儿子吃两块,女儿吃了三块,都成了话题,当做正经大事,跟别人进行交流。
想要强行止谤,根本不可能。不让说,还可以写,实在逼急了,还能“道路以目”,用眼神进行交流。唯一的办法就是修德,用好的行动去证明。忠奸善恶,短时间是内看不出来,岁月无情,才是最好的清洗剂。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大魏的皇族,本姓拓跋,乃鲜卑族人。自前朝孝文帝变革,改汉姓,才称“元”氏。
魏主的亲支近派,主要是十个同宗兄弟,号称“十王”。大多居住在邺城附近,他们的儿子孙子,大小人口,累加起来,不下百十号人。
接下去的三年,十个皇兄御弟们,听到有关魏王荒淫无道的市井流言,以为他在洛阳宠溺敌国公主,任用小人,不理朝政。
多次到京城上书进言,或是与大臣们妄议,背地里说什么这大魏是元氏一族的天下,不是他元登一人的,他要是不好好管,不缺的是有能力掌管天下的子弟。
这些人中,只有少数带着家眷老小随驾洛阳,其他人住的远,暗暗在朝中与众大臣相互勾结,探听消息,路途遥远,车马传递总得有一定的渠道和时间。
一股隐密的湍湍暗流,似深藏地下的岩洞之水,虽见不得天日,却发出汩汩的响动,想瞒是瞒不住的。
风声已传到魏王的耳中。他一向多疑,在朝中常派有暗探,控鹤司锦衣使白朗那帮人不是白养着吃饭的,都是誓死效忠他的人,平时就管四处闻风听信儿的。
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大的不过二十几岁,小的十几岁,除元哲因母亲晋妃去世,怕在宫中被那些后娘们欺负,派去邺城跟着元泰习学武事,经历过行军打仗的事,其他人都是没经过战场的小冻猫子,虽有些文武才干,却沾染了中原士大夫的颓废之气,比不上自己年轻时那么能打仗。
与自己最亲近的侄子元泰,精明能干,好在没什么大志向。一个能征惯战的神箭手长阳郡主雍容,已满足了他对女人的全部幻想,连个美丽的中山国小公主都不敢私自藏匿,一朝抓住,就亲自送进宫。
念他一向大有战功,索性借此机会封了个骠骑大将军。朝中文武众臣已不服气,特别是那些将军们,多少人来耳边咶噪,数说元泰的不是。他要是想造反,估计出于这个原因,没人肯跟着干,因此这个侄子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元家出身草原豪强,子弟们向来爱武,骑马射箭带兵打仗都是把好手。除自家几个孩子外,皇族之中,多的是能征惯战之人。想到那几十个英武雄壮,拥兵自重的兄弟侄子,魏王很是担心。有自己在,能压住阵,还好些。万一哪天,驾鹤西游,还有谁能制服这些桀骜不驯的宗室皇族?几个儿子准得被同宗的人欺负,闹不好连皇位都保不住。
这个窘迫的念头盘桓在心里,如一只在草原上来来回奔跑,四处寻觅,却始终找不到猎物的狗,一点点抓挠着心肺,使魏王元登坐卧不安。这一日,终于下了决心,说要去邺城祭拜祖先,要求在洛阳的几个同族兄弟们,带上各自的儿女妻小,一同前往。
故都邺城以西,西靠巍巍太行山,南临滔滔漳河水。依山傍水,围拥着一个天然形成的黄土大平台。方圆数里,台面平整宽阔,地势高耸,占尽风光,人称点将台。传言全靠有这里的龙脉风水护着,才保佑元家得到大魏天下。
元氏宗庙就建在此地,画栋雕梁的大殿与配殿、门楼绵延相连,约占点将台三分之一的面积。整座建筑宏伟壮观,工艺精良。此台位置极佳,可俯视面前的一大片平坦开阔地带,恰好可用于军士操练,点将阅兵。
洛阳宫中,修建凌云阁之时,亦在阁上建一精致的燕云台,下面正对一小块广场,即此邺城点将台具体而微者。兼有感恩先祖,不忘初心之意。
时值十月初,农事已毕,该收的该种的,都已做完。秋高气爽,战马膘肥肉满,军士们甲胄易于披挂,正是秋季大点兵,出马打仗的好时机。城外,有骠骑大将军元泰的数十万大军,几百员战将,修整已久,兵精粮足。为防事端,元泰将军士们都约束在军营,他只带着几名亲兵,一脸严肃,牵着马,一手执长枪,站在台下,等待祭祀的时辰。
立马邺城郊外点将台上。身后,是三百名羽林军,锦袍貂帽,刀枪耀眼。魏王豪情满怀,雄视四方。见台下约有数千人,彩旗招展,刀枪剑戟闪着寒光,甲重马嘶,秋风袭鞍,骄气振动如虹霓射日。
一队队人马明盔亮甲,精神抖擞,都是些从各地精挑的壮丁,可惜不全是自己的人。看旗号,除自己从洛阳带来的两千名羽林军外,其余全是各位王爷带来的随从亲兵。
这算什么意思?我这个做皇帝的才带两千三百名兵士来,你们弄这些人摆在台下,耀武扬威,莫不是想谋反?魏王皱起眉头。
进到庙里,再看看那几个同宗的兄弟侄子,一个个膀阔腰援,横冲直撞,指挥众人摆放祭品,安插器具,大有自家天下之意,气儿不打一处来。
想想就生气,打天下时,用的着人去冲锋陷阵,也没见谁一马当先前去。如今太平年,没有战事,该歇你们也歇会儿,弄点金钱土地,在家里喝点儿小酒,养几个歌儿舞女,乐呵乐呵,别再死盯着王位不放。
看看,没一个识大体,懂时务,肯主动退出的。还是这样眷恋权力,甚至背地里拉帮结派,觊觎皇位,想把魏王我拉下马,你们取而代之,实在不成个体统。
强压心头怒火,带领众人祭拜宗庙。然后没事找事,说庙里供的那些祖宗画像年代久了,今年下雨多,墙壁潮湿,着了水,有些显旧。为表达对祖先的诚意,要骠骑大将军元泰携带旨意,带人去寒山宣诏,把丹青妙手霍都找来,再画几幅新的装裱好换上。
素来没有这样过,召个小小画师,派个小官去叫就行,还巴巴的派个大将军去。事出非常,元泰猜度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又不敢公然抗命,遵旨去了。支走元泰,传令下去,说三日后将在行营赐宴,慰劳久在邺城驻扎的那些将军和兵士,命众位王公大人届时做陪。
一时间,邺城各处店铺商行都忙碌起来,拣上好的食材用具,凡天下所有能进口的食材,海鲜山珍,无不备办。官府出人出钱,车装马运,川流不息,送处城外行营。大太监孟锦亲自监督,调派人员,采买物品,备办桌案酒具,做好酒宴的准备事宜,务必处处妥贴。
随后密令锦衣使白朗前往驻军大营,传来大将路承和王熙范——这两个人素以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闻名。趁元泰不在,命他们暗自带上数千人马,连夜包围十个宗室诸王的府邸,见面不需多说,先行杀死那些王爷和世子们,然后收拾他们手下的人。
一夜之间,风云巨变。宗室十王被杀,王府里的那些女眷亲随,侍卫仆人都被绑了,串葫芦一般押到漳河边上。足有好几百人,男女老幼都有,开始还哭天喊地,悲凉号泣。后来,砍掉脑袋,死尸直接扔进滚滚河水里。黑夜之中,人员混杂,难免有无辜行人被牵连其中。
元泰回城,得到消息,带着宁贽等人打马河边看视。已是满河的红水,腥气扑鼻。残肢断臂,浮荡飘摇,惨不忍睹。
衰草残阳掩映之下,白沫青萍之中,时不时有鱼群浮出水面,众头攒动,在争抢什么。都是久经战阵的军人,却从没见如此血腥的场景,登时都在原地站着,呆呆发愣。
他能怎么样呢?死的是叔伯兄弟嫡亲骨肉,下命令的魏王何尝不是自己的亲叔叔?人多眼杂,连大哭几声都不能。唯有以怕传染疫症为名,命人将那些死尸捞出,挖个大坑埋掉。
一场政治上的大清洗之后,魏王元登在行营赐宴,封此次行动有功的路承为龙城太守,王熙范为车骑大将军,命他们各带五万人马保驾,转回洛阳,今后各自开衙建府,自立门户,不必再受骠骑大将军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