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调查组到安宁县已经七八天了。调查组就住在招待所贵宾楼。楼门口有两个站岗的警察,还有三四个便衣公安在附近晃荡,发现行踪可疑的人就严格盘查,然后驱赶出去。如果没有被认可的证件和调查组的电话预约,谁也别想进去。这一切都是刘一浩安排的。院子里站满了告状的人群,嚷嚷着要见调查组,都被站岗的警察拒之门外。人们议论纷纷,秩序很乱,群众的情绪越来越激愤,随时都可能发生冲突。七十多岁的任桂花拉着她的小孙女也在人群中。自从上次王彪给法院的罗院长写了信,她拿着信第二天一上班就找了罗院长,罗院长倒是很重视,亲自接待,并当即签字让立案庭审查受理。老太太满以为这次没问题了,谁知夜长梦多,肇事者买通了办案人员,办案人员告诉任桂花,证据不足,不予立案,让她还找交警队或者派出所。
老太太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早已搞得心力憔悴,几乎家破人亡。正在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时候,听说地区来了个调查组。专门为老百姓伸冤的,她便满怀希望,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大早就拉着孙女来到招待所,却被站岗的警察挡在门外不让进。
老太太好说歹说,死缠硬磨,几乎要给站岗的警察下跪,但警察仍无动于衷。
任桂花终于被激怒了,她把小孙女交给一个认识的老乡后,大声哭嚎着:“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今天让我进就进,不让进我也要进,有种你就把我老婆婆抓起来。”说完,便发疯般地向警察一头撞去。在附近晃荡的两个便衣公安,闻声跑过来,像老鹰抓鸡那样,把七十多岁的任桂花架走了。只有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招待所的院子上空回旋激荡,留在了每个正义者的心里。杨凤霞是在调查组驻进安宁县的第二天就知道了。但她没有马上来找。她想,既然是为了查清父亲的死因才派的调查组,那么调查组肯定要来找她,要听听她的申诉。这几天她哪里也没敢去,一直在家等着。
可是六七天过去了,调查组仍然没有上门,她终于坐不住了,感到情况有点不妙,心里忐忑不安。一大早便骑车来到招待所贵宾楼前,没想到站岗的警察怎么也不让进。她打算硬闯。
但刚才亲眼目睹了任桂花被便衣警察架走的过程,心想硬闯肯定不行。杨凤霞在院子里来回徘徊了几圈,最后决定仍然采用上次在地委门口的办法。她定了定神,走到站岗的警察跟前,声音虽然不是很高,但一字一板地说:
“我叫杨凤霞,是罗川乡赵家坪的农民,赵玉虎的死对头。明说吧,几个月前在县委门口制造群访事件,轰动全国的人是我,后来到地委门口静坐绝食,以死喊冤的人还是我,我早就把小命不当回事了。今天我来的目的,就是非要见调查组不可。而且不见别人,就见陈组长。你们要敢硬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门墙上,再制造一起轰动社会的流血事件!”讲完后,她怒视着警察问:“你们说吧,今天让进还是不让进。”站岗的警察对杨凤霞早有耳闻,知道她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说得出,做得到的烈性女子,特别是被派来执勤之前,局长刘一浩曾再三嘱咐:只许用软办法阻拦,不能简单粗暴,更不准激化矛盾,谁要是惹下乱子,我就拿谁是问,你们都给我记好了。
两个警察低声商量一阵后,那个年龄大一点的对杨风霞说:“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看陈组长有没有时间。”说完进了值班室。他并没有给调查组打电话,而是打给了刘一浩。刘一浩在电话中告诉他如此如此。出来后,他对杨凤霞和气地说:“陈组长今天不在,他让你明天下午三点钟来。”忠厚的杨凤霞哪里知道,此时此刻,道貌岸然的陈组长正和被调查对像刘一浩,张保录,赵玉虎等人在黄河娱乐城寻欢作乐。
刘一浩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很少涉足这种场合,有点不大习惯。他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胖妞,拿起酒杯走到陈处长座位旁,情真意切地说:“陈组长,为了表示我的谢意,今天说啥也得敬您一杯。”陈处长:“刘局,你太客气了,从今天起,咱们都是一个道上的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上面的事情我来办,下面的事情你们办。我敢说,在整个云东地区,还没有我姓陈的摆不平的事情,来,为了今后的精诚合作,大家同干一杯。”几个斟满“茅台”的酒杯紧紧碰在一起。又是一阵狂吃猛喝,又是一阵肉麻的相互吹捧和标榜,一个个都酒醉饭饱,东倒西歪。张保录看看差不多了,便支走四位三陪小姐,说另外有事,拉着刘一浩提前告辞。宽大的包厢里就剩下赵玉虎和陈处长二人。他让服务员开了间带有客厅的套房,然后对陈处长说:“走,咱们上那边喝茶去。”到房间后,他将门反锁上,并在外面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又沏了两杯龙井,这才和陈处长坐在沙发上边磕瓜子边闲聊起来。过了一会,他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一张发票和一个邮局的银联卡,轻轻推到对方跟前,微笑着说:“陈处长,一点小意思。”陈处长的两只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却明知故问:“赵书记,你这是干什么?”赵玉虎:“听说你儿子结婚没房,正好我们总公司前一段在云东开发区买了一套单元楼,原计划搞办事处,现在不搞了,就借给你用吧。这是发票。”说完他把发票递到对方手里。陈处长接过看了看,上面交款人是他儿子陈维强的名字,交款日期是三天前,便一切都明白了。赵玉虎又拿起银联卡说:“这上面有十万元现金,算是我对贵公子的贺礼,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密码是你们家电话号码的后六位。”陈处长接过后假惺惺地说:“赵书记,你这份情意太重了,让我实在不好意思。”赵玉虎却不屑一顾,笑着道:“看,见外了不是。你刚才在酒桌上还说,咱们今后就是一条道上的弟兄了,既然是弟兄,还分啥你的我的。”陈处长:“那小弟就愧领了。”又喝了几口茶后,陈处长说:“案子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们的调查报告已经都写好了,和司法鉴定中心的结论完全一致,杨发才是正常病亡,今天下午向县常委会专题汇报后,计划晚上就回云东了。”赵玉虎:“干嘛要这么紧张,今天再潇洒一晚上,明天上午回去也不迟。要知道,安宁县的小姐可是全省最有名的,个个都受过专业训练。”陈处长:“这几天我已经领教过了,还真有点乐不思蜀,但今天必须回去。”赵玉虎:“为什么?”陈处长:“告状的人太多,等到明天就怕走不了啰。”赵玉虎:“那咱们以后多联系。”陈处长:“你什么时间来云东办事,别忘了到我家吃饭。”赵玉虎:“当然了,我还要喝贵公子的喜酒哩!”两个人会心的笑了。第二天,杨凤霞提前半小时来到县招待所,她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大院里冷冷清清,贵宾楼前没有了站岗的警察,也不见告状的人群。她走进楼门,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女服务员问她:“小姐,你找谁?”杨凤霞:“找调查组。”服务员:“他们已经走了。”“走了?”杨凤霞吃惊地问。服务员:“嗯。”杨凤霞:“什么时间走的?”服务员:“昨天晚上。”杨凤霞:“不可能,他们明明昨天上午和我约好的,让我今天下午三点钟来这里,怎么能言而无信。”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后,她强压住内心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含泪走出招待所大门。刚走不远,一辆黑色奔驰600轿车在她身旁停住了。赵玉虎从摇下玻璃的车窗探出头来,讥讽地说:“怎么样,三小姐,要不要我带你去找调查组的陈组长?”说完,一加油门,疾驶而去。杨凤霞气得肝胆欲裂,咬牙切齿地骂道:“姓赵的,不要高兴得太早,姑奶奶不把你送进监狱,就把我这个杨字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