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上午十点多钟,忙于收打小麦的村民们正吃早饭,一辆兰白相间、写着“公安”字样的猎豹警车,风驰电掣般开进赵家坪,停在杨凤霞家门口。杨凤仙正在院里洗衣服,看见进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吓了一跳,慌忙跑回屋里对风霞说:“三妹,公安局的人来啦,是不是要抓你,赶紧想办法躲一躲吧。”因为这两天,赵玉虎在村里一面大肆报复和打击上访的群众,一面造谣说县上要认真追查,对带头闹事的人要逮捕判刑,搞得人心惶惶。
孙永胜开着警车进村时,不少群众都以为是来抓人的。当亲眼目睹着警车停在杨发才家门外,警察进了他家院子时,更加相信了这种猜测。转眼间,杨风霞家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几个好奇者正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与此同时,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及时跑到万老六家,向少杰报告了这个消息。
凤霞正在屋里刷碗,听了大姐的话,既不躲,也不慌,不紧不慢地说:“该来的迟早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也没用!”她刚出屋门,见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孙永胜,心头不觉一震,没好气的问:
“你怎么来啦?”孙永胜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带着几分笑容,和气地反问:“我怎么不能来?”杨凤霞口气也平和了许多,但仍冷冷地说:“能来,当然能来,说吧,逮捕还是拘留?我现在就跟你走。”她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孙永胜仍然不急不躁:“我今天可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咱们能到屋里说吗?”杨凤霞把他和司机让进客厅,凤仙给每人沏了一杯茶,又端出一盘苹果。孙永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凤霞说:“情况是这样,你父亲去世后,大家都很意外,我和刘局长也很难过。局党委昨天专门开了个会,认为你父亲虽然是因病去世,但毕竟死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已经决定让所长和管教干部停职检查,同时给你们家经济补偿十万元。你如果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和我到局里办手续,然后把老人尽快安葬。”这时,坐在旁边的杨凤仙看了看母亲,她母亲正要开口,被风霞用眼神阻止了。杨凤霞考虑了片刻,说:“孙局长,我很感激你和局领导的诚意,但这十万块钱我们不能要。”“为什么?”孙永胜有点不解的问。杨凤霞:“人都没了,要钱还有啥用?但毕竟是人命关天,我总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吧?你说是病死的,有啥证据?况且,我压根就不相信。”孙永胜:“那你说怎么办?”杨凤霞:“要我说嘛,很简单。就是解剖尸体,查明死因。如果我父亲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是病故,我分文不要,立即埋人。要是被害至死,必须查明真相,逮捕凶手,除了这,决没有调和的佘地。”孙永胜倒是表现出很大耐心,仍和气地说:“凤霞姑娘,请你不要激动,还是冷静的考虑考虑,也和你母亲、你大姐都商量商量。这毕竟是个大事,人已经死了,再开膛破肚,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杨凤霞:“孙局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我爸死得太蹊跷,如果不查明死因,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把人埋了,我的灵魂一辈子都不会安生!别说我,放到谁头上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孙永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悻悻地说:“那好吧,你的要求我会尽快向领导汇报。”警车走后,万少杰迫不及待的跑进来,问:“他们是来干啥哩?没有为难你吧?”杨凤霞:“来说爸的案子,想私了。”万少杰:“私了,怎么个了法?”杨凤霞:“给十万块钱。”万少杰:“你答应了?”杨凤霞摇了摇头:“没有,我提出要解剖尸体。”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母亲叹了口气,插嘴道:“我说三妮呀,咱可要想好哩,万一尸体解开了,确实因病死亡,咱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叫我说,人家开的条件也不算低,咱还不如现在答应了他,即给公安局个台阶下,还能得十万块钱,也算给你爸挣回了面子,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就是再枪毙上两个,他也活不过来啦。何必太叫真。”凤霞生气地抢白道:“妈,你见过钱没有?”母亲:“我敢是稀罕这钱,是怕你再有个闪失,真要那样,咱这个家可就全完啦!”这时,万少杰突然想起什么,说:“凤霞,有个情况我正要告诉你。”杨凤霞:“什么情况?”万少杰:“听我表哥说,公安局逮你爸的时候,就没有开拘留证和逮捕证。”杨凤霞:“你表哥?他是干啥的?”万少杰:“在县城食品厂上班。”杨凤霞失望的摇了摇头,说:“一个杀猪的,他怎么能知道公安局的事情。”万少杰:“前天他去给看守所灶上送肉,听管教干部说的。”杨凤霞:“我就不信,公安局抓人还要办手续?我看没手续也不犯法,咱就别操那份心了。”万少杰:“犯不犯法你和我都说不准,我看咱们还是去找一下卫律师,把这个情况告诉她,听听她的意见,人家精通法律,比咱懂。”这时,一直没有吭气的杨凤仙插嘴道:“三妹,少杰说得有道理,公安局肯定有鬼,不然他们为啥答应给咱十万块钱,还要让急着埋人?”凤霞考虑了一下,拉起少杰的胳膊说:“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卫律师。”他俩骑摩托车来到黄河律师事务所。卫鹏正在接待一个刑事案件的被告家属,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外地人,说话咬字不清,而且啰哩啰嗦,凤霞支楞着耳朵听了老半天,才终于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儿子在安宁县打工期间参与斗殴,用刀将人砍伤,检察院已经按故意伤害罪向法院起诉。过几天就要开庭审理,想请卫鹏当辩护人。
卫鹏耐心听完老汉的讲述,又询问了一些与案件有关的细节,留下了几份书证的复印件,然后和老汉办理了代理委托书。当最后交款时,老汉问:“卫律师,代理费收多少钱?”
卫鹏:“四百元,咱们这是全省最低标准。”老汉掏钱的手停住了,脸上掠过几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但还是被卫鹏看到了。“大叔,你有困难吗?”老汉吱唔了半天,终于为难地说:“实不相瞒,我身上现在只有五百块钱,想给儿子买点东西,自己要吃饭住店,还要留下回家的路费。”他不知是着急还是难堪,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卫鹏见状,和气地说:“这样吧,你的钱我不收了,免费为你儿子出庭辩护,你就放心吧。”“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你们当律师的就是靠这吃饭哩。”老汉掏出三张一百元的人民币,硬要塞给卫鹏。
卫鹏又把钱退还给他,诚恳地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从外地到安宁来为儿子奔波,又没亲没靠的,实在是不容易,这钱我说了不收就不收,你快装起来吧,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哩。”老汉千恩万谢的出了门。边走嘴里边念叨着:“好人呀!好人!真真的好人。”卫鹏对凤霞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啦。”说着去为他们倒水,被少杰挡住了。杨凤霞简单扼要的说完父亲案情,问:“卫律师,你说公安局要是真的没有手续抓人,算不算犯法?”
卫鹏:“当然犯法。别说公安局警察,就是国家公安部部长,也没有超越党纪国法的特权。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和《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拘留人必须有拘留证,逮捕人必须有逮捕证,搜查民宅必须有搜查证,查封财产必须有扣压证。没有拘留证和逮捕证随便抓人并实施关押,就是非法拘禁,要负刑事责任。你刚才说的情况如果属实,去抓你父亲的那两个警察就构成了非法拘禁罪。”杨凤霞指了指万少杰,对卫鹏说:“是他表哥听看守所的人说没有手续,但究竟有没有还不敢肯定。”卫鹏:“你父亲是在哪里被抓的?”杨凤霞:“赵家坪”。卫鹏:“抓时你在场不在?”杨凤霞:“我和母亲当时正在家里晒小麦,听说后跑到村委会,他们已经把父亲都押上警车了。”卫鹏:“怎么,你父亲不是从家里抓走的?”杨凤霞摇了摇头:“不是。”卫鹏:“在哪里?”杨凤霞:“在村委会,公安局来抓时,我父亲已经在村委会关了两天一夜。”“你说什么?你父亲是在村委会关了两天一夜之后,才被拘留的?”卫鹏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不仅关押,他们还把杨叔打得遍身是伤。”坐在旁边的万少杰补充了一句。卫鹏:“知道是谁下令让关的吗?”杨凤霞:“是赵玉虎。”卫鹏:“你敢肯定?”杨凤霞:“我爸被关后,我和母亲还到村委会找过赵玉虎,我妈都给他跪下了,求他放了父亲,他就是不答应。”卫鹏:“除了你和母亲外,村里还有人能证明这件事吗?”杨凤霞:“有,村里有五六个人都见过。”卫鹏:“他们敢出庭作证吗?”
万少杰:“没问题!”卫鹏思考了片刻,说:“根据你讲的情况,公安局的办案人是不是非法拘禁还有待调查,但赵玉虎的非法拘禁罪已经构成了。这样吧,我给你写一份报案材料,你去找检察院的王检察长,非法拘禁案归检察院管。”杨凤霞:“那就麻烦你啦。”刘一浩正在办公室接电话,有人敲门。他放下听筒,没精打采地说:“请进”来人是孙永胜。刘一浩眼睛亮了一下:“刚回来吧,情况怎么样?”孙永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行,谈不成。”刘一浩:“还嫌钱少?”孙永胜:“不是。”刘一浩:“那她要怎么样?”孙永胜:“要解剖尸体。”刘一浩:“你答应她了没有?”孙永胜:“没和你商量,我哪敢答应。”刘一浩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像是下了最后决心,说:“这样也好,通过尸检,让县司法鉴定中心出一份病亡鉴定书,不但对杨发才的家属,对社会上的方方面面也好交待,同时还能为咱们提供一份原始证据。”孙永胜:“让谁当鉴定人你考虑了吗?”刘一浩胸有成竹的回答:“只有让何川最合适”。孙永胜:“他行吗”?刘一浩:“你放心,我心里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