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人觉得方子明太傻,当班干部有什么不好,何必谦让。再说,让也不定就能让出好来。
方子明没有当什么领导的意思,不管是已去远的往昔还是现在,所以傻不傻的问题他根本就觉得无从说起。但对于让了以后的结果,方子明倒真有点小不爽。那天终于定下的文体委员黄明霞同学,最后表态发言时说:
“我很感谢方子明同学的大度谦让,不过今后需要帮忙出力的时候,我期待他能不再那么谦虚。”
于是,第一堂体育课,还没有选出课代表,老师便让文体委员到体育器材室领球和海绵垫子。黄明霞问谁帮忙抬下垫子时,人群里就冒出好几声“方子明!”体育老师随众人的目光看到方子明后,不知道缘由的他很不解地问:“这么瘦,难道力气很大吗?”让方子明在一片哄笑声中十分尴尬。
对于自己的身体,方子明心里也挺着急的。他现在不光早上起来时练,晚上到家飞快地完成作业后,也花了段时间锻炼。太多次被这人那人说,毕竟也不甚光彩。而且初中的中考是以体育成绩达标为前提的,虽然是有点水水的,但也不能忽视,尤其是其中的铅球项目,方子明以往的投掷成绩实在太差了。
但是力量的锻炼,以及营养的补充,都需要时间的缓冲,光着急纯粹浪费感情。
而经过一周的消化,当日竞选风波造成的不小影响消退得也差不多了,只偶尔会有同学开玩笑地提起。面对小升初,比以往繁重许多的六年级课业,很快让大家淡忘掉那些无关轻重的身外事,至多留下关于这个个子小小话也很少的同学唱歌很不错的印象。
班主任已经通知了,月底前全年级会有一次全科测试,而国庆节过后还要举行家长会,到时会将大家这一个月的学习成绩排名向家长通报。几家欢喜几家愁是肯定的,但谁都不希望,在为孩子小升初担忧的老爸老妈,收到自己考试成绩差的坏消息。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即便是即将提倡兴起的素质教育,又何尝脱离这高度精辟的概括。
这时候方子明应该算最轻松的了。当然其他同学不会看出来什么,他在课堂上的表现与他人比并无二致。也许袁洪兵可能有所察觉,比如上课时藏在课本后的发呆表情,比如没看怎么做题却从不耽误交课堂作业,比如有时会在纸上涂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绝对和老师的讲课、课堂的内容没有丁点关系。奇怪的是,明明没在听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黑板上的问题却从没出错。而且那些都只是袁洪兵无意间转头发现的,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仔细观察一天下来,会得到怎样惊人的答案!
其实答案在张斌那里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张斌虽然教龄不长,但能得到学生的喜爱与校领导的器重,自是有他独特的教育方法和管理手段。他给每位学生制作一份记录卡片,按学习成绩、学习态度、学习能力、性格特点、兴趣爱好、特长优点、家庭影响等各方面的日常表现,分别给分,每项最高十分,按综合得分的高低进行比较分析,从而找到帮助学生进一步提高的方向方法。而且每项的分值都不会固定,通过观察集体活动、日常测验等的不同表现,或者仅仅一次谈心交流,去发现并不断调整。
张斌始终认为,一个学生,考试成绩的优劣固然重要,但他们的成长,决定他们今后前进方向的,那终究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结果,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有成为决定性因素的可能。
而署名方子明的卡片,分值已经不低,但张斌觉得这个数字已经又低了。为何说“又”呢?因为在与黄明霞比赛的整个过程,方子明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由他自然从容的表现来看,绝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不堪。这是一个与表象差异很大的孩子,张斌甚至还有种错觉,方子明似乎一直在控制着他的才能尽量不表现出来,而几日来从任课老师那得到的信息,无疑更加深了他的这种认识。张斌不知道那其实是将来很多牛叉人物的经典形象:低调。
不得不说,张斌的观察力相当之敏锐。可见,有才能的人想要低调并一直低调下去,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处在群体生活中,终不免被人“虎视眈眈”,需要经受时间流逝与“火眼金睛”的双重考验。
一心一意朝着既定目标埋头前行的方子明,以往小人物的生活理念里,实在没有如何真正低调的经验。他的概念里,重生是必须深埋的秘密,然后让自己一家人的经济状况得到有限度地改善,从而好好享受这平静温馨的幸福时光。
所以,方子明根本没想过班主任会在他身上投注那么大的心力,此刻,他正骑车去往县城的路上,有点兴奋,有点激动,还有点怀念。
周日去县里是早就计划好的。因为考虑到老爸老妈一定不放心他独自骑车那么远,得一小时多呢,所以撒了个小谎,只说是到姑妈家玩。反正他们这两天光是薄荷的收割就要忙到很晚回家,根本不用太担心会被发现。年龄还小,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
去县城的路上,方子明的感慨还真不少。石子马路只有两车并行的宽度,汽车经过,总会带起一阵的烟尘。不过还好,起码路上的车并不多,窄窄的马路却相当的通畅。而今后“要致富先修路”的理念被马不停蹄地执行着,三车道四车道的柏油路水泥路越修越多,却根本跟不上汽车数量的增加。路一年比一年宽,也一年比一年的挤。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农家人,买辆轻骑野马100已经是件相当值得荣耀,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不消十年,家家都会有那个能量,孩童见到汽车也失去了围观的兴致。
江海县的经济发展是从94年撤县建市才红火起来,所以方子明现在看到的,是一幅很有历史感的画面。一条新开发的商业街,人气还不高,街道两旁除了服饰大厦和新近开张的华联商厦算有些规模外,大多只是些几十坪的小门店,卖服饰的最多,卖风铃、毛绒玩具的礼品店也不少,做年轻人的生意比较容易点。毕竟消费观念的转型才刚刚开始。
方子明花了一角将自行车寄存好,背着只空空的旧书包溜达了起来。似乎每个地方的路名都大同小异,比如这条商业街就叫解放路。方子明只在店外面走走看看,没有各种各样的品牌店,很多卖服装的还挂着“某服装厂销售部”的牌,时兴的牛仔衣裤让很多年轻小伙趋之若鹜。
经过新华书店门口时,方子明犹豫之还是走了进去。只有四五个书架的文艺区,方子明隔着玻璃柜台看着一排排书脊上小小的字。呵呵,开放式经营还得等两年。至于谁眼睛不好使看不清的话,带只望远镜吧,否则让营业员同志一再拿上拿下的,小心白眼加身。
方子明逗留了一会后又空着手出来了。书倒是有很想要的,比如一本厚达1749页面的《现代散文鉴赏辞典》,赵朴初题写的书名他不怎么懂欣赏,但里头几百篇散文精品以及各有见地的赏析,对方子明是个绝对诱惑。可再怎么喜欢,在36。5元的标价面前,他只有败退的份。还有一套五册未来出版社的古文书,诗词文赋各为一册,每篇诗文后有注释、赏析及今译,还有全国美展获奖作者精心绘制配图,方子明翻看后大为意动,想要先买上一本,毕竟一整套的话得50多元。可惜被拒绝了,哪怕方子明说明每本后面都有定价肯定可以拆开单本卖的,有一头美丽大波浪卷发的营业员阿姨铿锵有力地说:
“我们不卖的!要就一整套!别再翻了,翻旧了谁还买呀!”
方子明还真是怀念以后的书店,可以敞开了看,书架下坐地上看书的一个挨一个,也没见被赶的。不过那时书价也是高得紧,没几本在20以下的,装祯好点的硬精装本贵得更离谱。也难怪那么多人坐地上看了,都是被钱给逼的。要身体食粮的面包还是精神食粮的书籍,是个严肃的问题,但选择并不困难。
虽说方子明进去本就没存多大的期望,但眼睁睁看着一本本好书却无法拥有,还是感觉很是遗憾。转过路口还有家私营的小书店,方子明还想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这家叫“新知”的书店还不是一般的小,狭长的空间只有两排书架,一排是林林总总的学习用书,另一排近一半地方都是比较大部头的世界名著系列,方子明停都没停,直奔目标而去。相比之下私营店的书当然少很多,但有个便利之处,允许顾客自行到书架挑选。
这时候的文学作品质量还算是稍微有点保障的,不似后来优劣参半,缺斤少两的快餐文本到处泛滥。
为了挑选不让自己有经济压力又有购买欲望的书籍,方子明很是花了一番工夫。反正今天他的目的只有买书,时间充裕得很。先看书脊上的书名与作者,中文系毕业的文学青年对几乎每一本都有大概的了解,主要是拿下来看封底的定价。方子明觉得这书架做得太不科学,最下面一排都贴着地面了,蹲的时间长了,腿酸不说,站起来还一阵头晕。
好在付出的辛苦没有白费,《新加坡华文小说家十五人集》(88年版)、《在我消失掉的世界里(苏联著名科学幻想小说选)》(80年版)、《艺术创造工程》(87年版)几本定价都在2元左右,就是《穆斯林的葬礼》(88年版)贵了,9。65元,方子明挣扎地拿起放下了多次,最后还是买了下来。主要是他在后来读的是封面有一个大大的新月那种,同样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却从未见过那个极具穆斯林特色封面的版本,斟酌之下认为还是很值得,物以稀为贵。
而挑剩下的几本,只好乖乖放了回去。他出门时向姐姐路梅借了20元,身上总共才24元7角6分,余下的十元多点,得留着到其他旧书摊多淘些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