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笔下的宅院景观为一个时代钟鸣鼎食之家的富裕奢侈生活作了最好的注脚。《红楼梦》第三回里有这样的情景:当年林黛玉只身来到金陵贾府投靠外祖母的时候,贾赦恩袭一等将军之职,贾政任工部员外郎。林黛玉从扬州来到京城,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又往西不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却不进正门,只由西角门而进……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扶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英钟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就是在这里,林黛玉见到了执掌一家大权的贾母。“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只见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来。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进入堂屋,抬头迎面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这里是清代江南织造贾政的府第,宅中正房一排最多不过五间,可见这也是当时士大夫之家严格遵守的建筑规矩,只有像恭亲王奕那样的主儿,也才有资格修建七间的房屋。林黛玉知道,府里的实力派人物王夫人,平时起居宴息也不在正室之中,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卧榻,正房依然是用来进行家族礼祀的地方。荣、宁二府,是在京城里的建筑。在我们看过了晋中对外开放的几座山西老宅院以后,对曹雪芹笔下的荣国府和宁国府的营造规模和格局,也就没有太多的生疏离奇感了。
巴金笔下的大宅子则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进步青年想要冲破的牢笼。在其成名作《家》中,围绕着高府里三位少爷与封建腐朽没落的大家庭的瓜葛和活动将情节展开。出生于四川成都一个官僚地主大家庭的巴金,就是在有二三十个所谓“上等人”和二三十个所谓“下等人”的大宅院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在富裕大家庭中长大的他,把这个大家庭当做是专制的王国,他在小说中第一次描写这个使他厌恶的家:“有着黑漆大门的公馆静寂地并排立在寒风里。两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每个公馆都经过了相当长的年代,或是更换了几个姓。每一个公馆都有它自己的秘密。大门上的黑漆脱落了,又涂上新的,虽然经过了这些改变,可是它们的秘密依旧不让外人知道。走到了这条街的中段,在一所更大的公馆的门前,弟兄两个站住了……这所公馆也和别的公馆一样,门口也有一对石狮子,屋檐下也挂着一对大的红纸灯笼,只是门前台阶下多一对长方形大石缸,门墙上也挂着一副木对联,红漆底子上现出八个隶书黑字:‘一恩家庆,人寿年丰’。”这是清末民初四川官宦之家宅院的写实。与这样的公馆相比较,山西那些古宅老院显然要胜上一筹。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最有才气的女作家萧红,她笔下的东北宅院虽然豪侈,却也更多一些衰败凄凉的感觉。萧红在她的《呼兰河传》中,围绕一所关外宅院里的主人公们的活动,讲述着呼兰河发生的一连串故事。这个被作者称为荒凉大宅子的情形是这样的:“一进大门,靠着大门洞子的东壁是三间破房子,靠着大门洞子的西壁仍是三间破房子。再加上一个大门洞,看起来是七间连着串,外表上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都很高大,架着很粗的木头的房架。柁头是很粗的,一个小孩抱不过来。都一律是瓦房盖,房脊上还有透窿的用瓦做的花,迎着太阳看去,是很好看的,房脊的两梢上,一边有一个鸽子,大概也是瓦做的。终年不动,停在那里。这房子的外表,似乎不坏……除了这一连串的七间房子之外,还有六间破房子,三间破草房,三间碾磨房……我家的房子共有三十来间。”萧红这里提到的宅院正房,是五间式的。“我家住着五间房子,祖母和祖父共住两间,母亲和父亲共住两间。祖母住的是西屋,母亲住的是东屋。是五间一排的正房,厨房在中间,一齐是玻璃窗子,青砖墙,瓦房间……这五间房子的组织,除了四间住房一间厨房之外,还有极小的、极黑的两个小后房。祖母一个,母亲一个。那里边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因为是储藏室的缘故。”就在这部小说里,萧红提到,街道上几家专为死人预备东西的扎彩铺,这里陈设的那些为死魂灵们制作的房子:“大院子也有院墙,墙头上是金色的琉璃瓦。一进了院,正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萧红提到了她那个时代大户人家的阳宅格局规模,也说到了人们理想中的地府阴宅的布局,可以说是天上人间,相互交映。萧红提到的屋上小动物,应该是鸱吻一类的脊兽,鸽子这类平和善良的小动物,是不会用在屋脊上保护屋舍的。
山西学人邓云乡对老宅子的刻画,或许是比较早描述山西老宅院的一段文字。邓云乡的祖籍在山西灵丘县的东河南镇,他本人则早年随家人进了北京,解放前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20世纪50年代中期后,到上海任教,直到几年前病逝。他一生出版了风土人文杂记多种,也是第一位写《北京四合院》的学者。邓云乡看过两次晋中的乔家大院,在他20世纪90年代中期出版的《书情旧梦》一书中,撰写了一篇《中国民居清话》,谈到他的感受,“正房五间一条脊,一样高,如著名的祁县乔家大院……进大门一条巷子,路北三个大门,路南三个大门,北面的门进去是两进院子,南面大门都是一进院子,院子都是长条的,正房都是一条脊一样高,窗户很小,院子很狭窄,是无法和北京的爽朗大宅门相比的。山西北路的民宅就和乔家大院那种格局不同,小时候在家乡祖宅居住,自己家的房子,镇上其他人家大院子,有的三四进,但都很宽敞,虽然正房也都是一条脊,没有中间大两边小的那种正房耳房的格局,但院子都是方的多,窗户也都是全部木制,每间房窗台上两边竖开小格子小窗,中间上下大方格和合窗。格局更接近于京派”。在他眼里,山西北部的老房子,从格局上更接近北京的四合院,遗憾的是,晋北的老房子今天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