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输入中国大约是在清朝的乾隆年间(1736—1795)。乾隆三十八年(1773)时,输入中国的鸦片每年已有1000箱。到鸦片战争爆发的前几年,英国烟贩每年偷运到中国的鸦片达4万多箱,每箱50公斤或60公斤不等。鸦片源源不断输入中国,白银滚滚接连流进英国。鸦片烟从沿海向内地渗透,终至在中国大地泛滥成灾。光绪二年(1876)出使英国的朝廷大臣郭嵩焘,曾任过广东巡抚和兵部侍郎,在他给朝廷的一份奏折中有这样一段话:“至道光初,其风始炽,寻由印度传入云南而南土兴矣,辗转传至四川而有川土,又传至甘肃而有西土,由是而至贵州,由是而至陕西、山西。一二十年来,废田而种罂粟,岁溢浸广。而西洋贩运中国亦岁益增多。足见开种日繁,即吸食者日众,势将尽中国之人皆至失其生理。”19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分为几个重要的产烟区域,其中川、黔、滇区的产量占全国50%以上,成为国内烟毒生产的基地;其次是晋、陕、甘产区,产量约占全国的20%;其他还有直、鲁、豫产区,苏、浙、皖产区,粤、闽、赣和东北产区。
鸦片进入山西的时间是在嘉庆年间(1796—1820)。当时山西太谷、平遥、介休等县的富商大贾,就从广东省偷运鸦片回省,这是山西地方民人吸食鸦片和贩卖鸦片的开始。咸丰《太谷县志》里有一篇《誓禁鸦片烟碑文》,记述了嘉庆二十二年(1817)太谷知县陈履和亲率当地商民向城隍宣誓从此绝不贩卖鸦片:“自今已往,凡吾县商民,往闽、广、苏、杭置物之人,誓不兴贩鸦片一丝一毫入我太谷,害我百姓”。从这个碑文的内容里我们知道,鸦片进入太谷的时间最晚当在嘉庆二十二年(1817)前。起初太谷一些商家把鸦片当成高级招待物品款待客商,有人还把鸦片作为时髦消遣以示阔绰,还有的把鸦片当成“福寿膏”吸食,以期延年益寿。种种吸贩之情态,难以一一细说。在道光十九年(1839)的一份上谕中也提及,“风闻山西地方,沾染恶习,到处栽种”。道光年间(1821—1850),山西人转贩、吸食鸦片在国内就很有些名气了,山西的“太谷灯”和山东的“胶州灯”成为当时国内最好的烟灯。山西栽种、吸食鸦片之风气相当严重,民国《太谷县志》载:“太谷鸦片之毒始于清咸丰朝,蔓延于同治之世,而大盛于光绪季年。富族大家嗜之者无论,即中下之家,降至乡僻小户,无不视鸦片为布帛菽粟之须臾不可离而倚之如命,虽光、宣间上宪屡申禁令,而沉溺既久,吸食如故。及国体变更,金丹输入,盖复变本加厉,前此吸食鸦片者,喜其便利,舍旧从新,即素无烟癖者,亦皆图一时之快足而趋之若鹜,以故十余年来,因吸食丹料而彼家亡身故者,实不可以数计。”光绪十二年(1886),阳曲、祁县等84厅州县竟有药料商474户,其他各县的烟商也不下数百。第二年,阳曲、平遥、榆次等90厅州县的460家烟商,仍在领票售烟贩毒。《光绪十七年通商各关华洋贸易总册》载:“土药中顶高之货为山西、陕西所产,无如来津之货甚少,缘该处使用者多耳。”土药中以晋、陕两省所产质量最好,已经得到当时许多人的认可,以至于出现缺货现象。
对鸦片的贩卖和吸食,清政府是屡禁不止。咸丰八年(1858)《中英通商章程善后条约》签订,清政府公然宣布鸦片解禁,山西民间吸食鸦片愈重,到光绪年间(1875—1908)鸦片烟害呈现难于收拾的势态。据海关估计,每年转入山西的鸦片有两万石以上。
任职山西的一些巡抚大员,已经认识到鸦片问题的危害性,如晚清年间在山西任过巡抚的曾国荃、张之洞、刚毅等人。光绪四年(1878)正月二十六日,山西巡抚曾国荃与办理山西赈灾事务的钦差大臣、前工部右侍郎阎敬铭,联名呈递《申禁栽种罂粟以裕民食》奏折:“未种之先,吸烟者不过游手无赖及殷实有力之家,至于力耕之农夫,绝无吸食洋烟之事。今则业已种之,因而吸之,家家效尤,乡村反多于城市。昔之上农夫浸,假变而为惰农矣;又浸,假变而为乞丐为盗贼矣……今日而欲为晋省久远之计,非申明栽种罂粟旧禁不可。”阎敬铭、曾国荃的奏折得到朝廷首肯,谕令所有栽种罂粟者,责成族长、甲长监督拔除,改种五谷。如有花户人家不遵此令,禀报官府治办,知情不报者一体罚罪,并要求各省按照山西办理章程,一体查禁。大灾之后全省粮食普遍匮乏,官府责令地方要抓住机会,劝民改业,仿照两江现行办法,对种植罂粟之家不得心慈手软,晋省如有栽种罂粟者,一经查出,即将该户所种罂粟地亩全数充公,作为各村本甲公业,以备地方公用。这一年山西戒烟颇有成效。
与祁县渠本翘一同就读渠家塾院的祁县塔寺村人刘奋熙,任贵州天柱县知县之后,解甲归里,设帐授徒,以教学和著述为业。此时刘奋熙提出“明体达用”和“卫民生”的积极主张,明确指出禁种罂粟为民除害,这也是因为他目睹了山西晋中一带地方民人栽种、吸食罂粟人数众多、危害甚重之缘故。他认为:“罂粟之害毒流中国,而受其害者不可胜数,小则亡身,大则伤风败俗……民之受其害者,竭尽赀财。”刘奋熙禁种植、卫民生的建议是颇有眼光的。当然,山西大宅院里,也有人力主戒烟。清末民初接管了祁县乔家堡乔氏产业的乔映霞,就对店员、伙计们的行为举止用店规强行制约,规定在乔家商号的经理和伙计,一律不得赌博,不得抽鸦片。乔映霞本人在1913年受聘祁县第三区的区长后,在权力职责范围内力禁烟毒,并因强行铲除烟苗一事,与当地农民发生严重争执,结果酿成命案,远走天津避祸。
光绪七年(1881)至光绪十年(1884)任山西巡抚的名臣张之洞,上奏清廷《严禁栽种罂粟并设戒烟局》,指出:“晋省吸烟之癖,官吏士民弁兵胥役以及妇人女子类皆沾染,大率乡僻居其十之六,城市居其十之八,人人尩羸,家家晏起,怠惰颓靡,毫无朝气。在官者不修其职,食力者不勤其业,循此不已,贫者益贫,弱者益弱,数十年后,晋其危乎?”真让张之洞说中了。山西商人衰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吸食鸦片。
刘大鹏在光绪十二年(1886年)十月初九日的日记中写道:“富家子弟,失于骄奢淫佚(逸)者甚多。近年来又加一大害,曰鸦片烟。当童稚之时,即有吸食鸦片烟,到十七八岁,遂至面目黧黑,形容枯槁,亦良可哀矣。由是推之,富非家之福,而实为家之祸也,岂不甚可畏哉!”十二月十六日记:“呜呼,世风之凌夷,不可言矣。邑人之视读书甚轻,视为商甚重。当此之时,凡为商而少积资财,遂到骄奢淫佚。不顾一点礼仪,事亲不孝,放纵子弟,不数年间,遂至败亡。”光绪二十八年(1902),三月二十八日,时刘大鹏在介休私塾任教,“此间人多睡晚起迟,前半日犹在梦乡,午后方才出门,夜不寝,谓晨昏颠倒也,习惯自然,不以为非,反谓早起早睡者不合时宜耳,弊亦甚矣。闻外省大码头,一切商贾皆系夜间办事,白昼寝息,江苏上海县更甚,至于大小衙署,亦多如此,由人尽吸食鸦片烟故也”。
我们看到的山西大宅院里,不乏因吸食鸦片而败家的子孙。灵石静升的王氏家族,从道光年间(1821—1850)逐渐走向了衰败,庞大的一组院子里,竟然有人因吸烟而卖地卖宅。王汝聪、王汝成兄弟两人,就有四子四孙吸食毒品而致家败人亡。吸食鸦片之人,非但自身病病歪歪,还会秧及子孙后人,甚至大多数的吸毒之人无子无嗣。王汝聪兄弟两人到第四代时,唯一的曾孙王嘉言还是继子。王嘉言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光绪十七年(1891)以964两银子把王家人引以为自豪的高家崖鸡头门楼和整个1万多平方米的大宅院卖给了田姓之人,最终落得孤身一人,飘零他乡,沿街乞讨,无人问津。
榆次聂店王家人都有吸鸦片的嗜好,白天睡觉,晚上“闹票”吸烟。据曾经伺候过王棣的一位叫胡二货的老人回忆,王家人晚上整理完银票后,都要抽上一阵子大烟,男女主人斜躺烟榻之间,佣人、丫环一旁听候,每当卧榻之人吸完一个烟泡时,就再给续上一个,烟雾缭绕之中,王家的事业走向了败落。
太谷北洸村的曹氏曹克让,生平最喜欢演戏与鸦片两样东西,曹氏家业也是在他手上败落的。曹克让一生奢靡,不务正业,与太太们不是打麻将,就是吸烟泡,或者就是听歌看戏,整日无精打采,无所事事。当地人说曹家的人白天睡觉,晚上点泡,阴阳颠倒,岂能不败?在三多堂,我们看到一张做工非常精巧的大烟榻,烟榻上天然大理石镶嵌,四条榻腿粗粗壮壮,榻面上铺着一层藤皮,藤皮是南方物产,防潮防蛀也防漏。烟榻旁边是一张小小的炕桌,炕桌由珍稀楠木树瘿精制而成。楠木本身是名贵木材,足够做炕桌的楠木树瘿,则只有千年的老树上才能结出。树瘿就是树瘤,树瘤长到一定年限足够材用后,匠人从树瘿的中间横剖,经过取舍打磨,做成上等的家用什物,这样的东西实属罕见。1998年的8月初,我与同窗吴溢球女士一道,去吉林长春的伪满皇宫看过,清朝末代皇后婉容长年使用的那张烟榻,大概也不会比三多堂的烟榻名贵多少。
1915年3月的一份《大公报》上,有一则来自太原的报道,其中描述了太原省城那些一一倒闭的商号:“彼巍巍灿烂之华屋,无不铁扉双锁,黯淡无色。门前双眼怒突之小狮,一似泪涔涔下,欲作河东之吼,代主人喝其不平。前月北京所宣传倒闭之日升昌,其本店耸立其间,门前尚悬日升昌金字招牌,闻其主人已宣告破产,由法院捕其来京矣。”这种惨败的景象与当初设号时那如日初升之繁荣昌盛有天壤之别,然而优胜劣汰的法则终究是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