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已过半,A市的乔木早已落叶纷纷,到处都是一派秋风萧瑟的景象,伴着凉风徐徐,初冬的雨翩然而至,沾湿了路人的眉梢。七星学院里,迎着秋雨静静开着的木芙蓉,手掌般大小的叶间盛了多少雨滴,在不时经过的各色伞顶落下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停留不过一刻,跌落在地底下,迅速游离不见。
仿若是一次天赐的机缘,撑着伞,穿着灰色制服的男生女生,脸上挂满了真挚或虚伪的笑,邀约着附近楼下避雨的同窗,三两成群,或勾肩搭背或嬉笑调闹,熙熙攘攘地从木芙蓉底下走过,忽视了树梢上的繁花似锦,踏过落花无情。
学生会办公楼上,景初阳的俊脸上阴霾一片,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迎着冬雨怒放的一树芙蓉花,一言不发。
距离上次被泼冰水已经过去七天了,她居然消失了整整七天。
不只是她,连带的,司家少爷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这两个月,他倒是打听了不少风声。
明明知道她在司家大宅里生活了整整四年,她出现在司家的时机正好跟那位大小姐出逃的时间相符,但是他却没有证据把她抓捕回去。
千家是一个隐秘的大宗族,族人皆知,他们的大小姐千香百媚,摇曳生姿,随便递过来的一个眼神都可以蛊惑人心,教人匍匐在她石榴裙下,长跪不起。他只见过她两次,两次留给他的,永远都是背影,她的衣袂翩跹。
大红的石榴色复古长裙上,点缀着星光璀璨的晶石玉髓,藕色生香的莲臂上随意搭上一条粉紫色的纱巾,蓬松的长发肆意张扬地打卷,没有别上任何发饰,只稍一个背影便霸气天成,看似娇媚柔弱,却又盛气凌人,如此矛盾却又和谐。
不过一眼,一个背影,却教他念念不忘至今的,怕是只有她一个了。明明她就站在冰晶窗前,她跟他只隔了十步之遥,没有圣光,她依旧是远在天边的谪仙,他心底想要她回眸相视的奢望,成了永远的奢望。
历年来,千氏宗族里,每一个继承者都要接受残酷的训练,她也不例外。能在继承者训练中脱颖而出的,她绝对会是最冷情最心狠手辣的一个。不过十三岁的豆蔻年华,她却光荣地通过千氏继承者的所有训练,成为了千氏一族中最年幼最凌厉的继承人选之一,倘若不是因为尚且年幼,她很可能在十八岁这年便登上千氏古刹,成为新一代千氏少主。
而林笑,不过是一个奴仆,一个玩偶般的存在,这样的她,真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吗?便是把蓬乱的头发理直,修剪再护养,套上妩媚的橘色礼服,略施淡妆,清秀的脸上也不会出现倾城之姿,她的背影,单薄得风吹不得,更不用谈记忆中的凌厉唯美。
心中的怀疑已在动摇,倘若不是,他又该拿她如何是好。
故意接触她的短短一个多月里,她的冷淡疏离非但没有让他觉得索然无味,甚至让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好笑,好想征服她,让她从此只对他一个人笑。
明明弹得一手好钢琴,在音乐楼的钢琴室里,她会因为卢团长不时的无聊打趣而恼怒赶人,不过她的情绪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通过砸钢琴,一拳又一拳地把琴键打趴下去,直到凄厉刺耳的琴声把徘徊在门边的卢团长赶走。
她不喜欢旁人的靠近,便是帅得一败涂地的他,大神名号在外,她根本不会懂得示意讨好,很多时候,他在她面前,存在感弱得如同路人一般。
校园再大,多得是他设计碰头的机会,没有他的主动,她根本就不会跟他打招呼。乐团集训的时候,她自备盒饭的时候,他只能在旁边瞪着眼看她吃个不停,她除了不会打扮之外,个人卫生明显也没有做好,每次他想主动搭她的肩膀,看到上面白茫茫的头屑一片,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跟她唯一一次亲密接触,仿佛只剩下那次强忍着她校服衬衣上呛鼻的漂白粉味儿,弯腰抱住了她。
窗外的雨依旧淅沥个不停,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欢上了征服,还是喜欢上了她。
“少爷,你已经站在窗前,看了一个小时了。”依旧是文静的书生面孔,一成不变地静候在他的身后。细雨纷飞中的一抹粉色,或许可以打动很多人,却独独不会有他。这些年,他跟着少爷东征南北,再美的花,再俏的人,风景如画,不过那般。繁花入眼,世人目接不暇,别人或许会被眼前的几朵芙蓉花迷住,他的少爷不该如此,莫非他又想起了千家的那位千金。
久久不曾作声,就在后边的书生以为他不予理睬的时候,景初阳只是扯开嘴角暮然轻笑,视线一直盯着窗外不曾收回,只是瞳孔少了焦距,仿佛什么都不曾映入眼底。轻笑寂灭的瞬间,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他答非所问,轻轻砸下一句,不曾理会身后倒下一片的仆从。
“今年的芙蓉花,似乎开晚了。”
本该是秋季的花期,奈何,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