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厉厉落雪簌簌,向晚的帝京笼罩在一片昏沉湿涩之中。大雪漫天,不多时新雪便覆了整座皇城。
楚王府中,她由两名嬷嬷带领着,一步步朝内院行去。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王府巍峨轩丽的景象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她低垂着眉目安静地走着,见了那些华丽的人与景不惊讶也不欣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乡巴佬。
尽管,她确确实实就是个乡巴佬……
刚才在大街上,她像只小狗一样被楚王萧澈捡了回来,一转眼他便不见了,她由他那些侍卫护送回王府,之后便是这两个嬷嬷,一路无声地领着她行进内院。
内院,内眷之院。
内眷,也就是家属,也就是王妃侧妃夫人侧夫人侍妾美姬通房丫头。
也就是,王爷的女人。
如今她拦路挡了萧澈的道,且自愿英勇献身,是不是可以被看做他的女人了?
她成了他的女人,所以才要被带进内院。而带进内院之后会发生什么,似乎并没那么难猜。
或者说,成为了萧澈的女人后会发生什么,其实更加好猜。
她忽然便头疼了起来。
刚才大街上那英勇一扑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当真成了萧澈的女人,想来自己的际遇也够销魂的。
心中虽然纷乱万千,她面上却仍是安安静静不动声色,乖巧地跟随两名嬷嬷走着。由于天色暗黑,王府的檐角廊下都挂了红灯笼。展目望去,那些红灯连绵不绝明亮莹然,如自天而泻的一串流星般粲然。
漫天飘雪,楚王府却是星河璀亮,她被这流彩美景所摄,不禁呆了一呆。
“姑娘,到了。”
正是这一呆间,前方领路的两名嬷嬷已然止步回头,淡声提醒着。
她回神,只见那两名嬷嬷将她引到了一处小别院门口。
“漱玉轩。”
轻轻地念出这别院的名字,她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看向那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彼此对视一眼,也不多话,其中一位径直前去敲门,精致雕花木门很快打开,里面走出两个尚自垂髫的小丫头。
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吩咐过了,那两个丫头见了她也不惊讶,倒是恭顺地将她给请进了漱玉轩。她狐疑地进了别院,心中思量着,是不是那位多情的楚王殿下总是会在大街上带女子回来,所以府中的嬷嬷与丫头都见怪不怪伺候得极为顺手了?
“姑娘是想要先用饭,还是沐浴?”
两个丫头将她请进一间布置华丽精巧的房间后含笑问她,她微微一怔,开门见山地道:“我沐浴之后,是先自己睡觉,还是先与你们家殿下睡觉?”
丫头脸一红,赧然含羞低声道:“按规矩,沐浴之后就该侍寝了……”
她了然,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一边自顾自倒水喝茶,一边冲小丫头摆手道:“那就先放饭吧。”
侍寝,可是个体力活,不吃饱饭哪有精力与那楚王殿下周旋?
一时丫头进进出出布置饭菜,她懒懒地在椅子上歪了,绞尽脑汁地思索等会侍寝时要怎么办。
虽然她来自新世纪,虽然她思想很开放,虽然她性情很豪爽。可,跟一个陌生男人滚榻单,还是在她承受能力之外的。
再说那个美艳又森寒的王爷,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东西。
她心思芜杂地吃完了饭,便被丫头们伺候着沐浴。浴桶中热气腾腾水汽氤氲,点点香花浮荡在兰汤之上,整个房间都有一股馥郁之香。
自从穿到这里,她还未洗过澡,所以此时看到这样一桶洗澡水,真是从心底里欢欣雀跃。
她欢心雀跃地伸手试了试水温,欢欣雀跃地捻起一片花瓣轻嗅,然后又欢欣雀跃地开始脱衣服。
脏黑的破衣衫刚刚自她瘦削肩头滑下,她的手却一滞,扭头去看身旁的两人。
那两个小丫头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点要避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定了定神,知道古代规矩多,也不跟她们啰嗦,伸手一指门口方向,简洁有力地吩咐:“出去等着。”
“可是……”
丫头着急张口想要辩驳,她却蓦地将脸一冷,唇边却绽出温和的笑,“可是什么?”
自她进了这漱玉轩一直都是温顺模样,两个丫头不想她竟也有如此冷厉的时刻,都征了征。
此刻她虽温温笑着,那笑意却如刀,乌光粲然的眸子雪亮锋锐,利剑般透出寒芒。
丫头不自觉地抖了抖,慑于她蓦然迸出的狠意,俱都躬身退下。
房门合上的一瞬,她抖落掉那脏黑不堪的乞丐服,身子灵巧一跃,便如游鱼般钻进了水里。
水雾氤氲香气馥郁,兰汤柔滑温润,将她一身的尘土涤荡得干干净净。在热水中泡了一会,等到全身筋骨都被热水浸润得无比舒服,她这才微微起身,低头打量自己这副陌生的身体。
显然这幅身体尚自年幼,以她对人体骨骼的了解,这身体的主人绝对不超过十五岁。十五岁的身体,已现女人的娇娆曼妙。
只是可惜,太瘦了点。
她兀自摇头叹息,再次感叹老天爷给她穿小鞋。穿越穿成乞丐,这份衰气真不是盖的……
“姑娘,洗好了吗?”
她正暗自腹诽,门外却响起不耐地敲门声。她凛了凛神,起身拿过一件丝袍披了,才让那两个丫头进门。
丫头一进房门便恭顺笑道:“姑娘快些梳妆换衣吧,时辰要到了。”
闻言,她挑了挑眉,古代果真麻烦,滚个榻单都要挑选吉时。
丫头们手中各自捧了好几件衣衫,她让她们将各色锦衣裙裳展开,一件件细细打量挑拣起来。
鹅黄太过娇嫩,水绿太过妩媚,粉红太过柔美,梨白太过素雅。
她挑剔的目光缓缓从几件衣服上掠过,眸中忽起一道亮光。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给我换上。”
她指尖轻点几件衣衫,一派气定神闲,颇有指点江山之势。两个丫头却是一怔,各自对视一眼,小声开口劝道:“姑娘,你挑的这桃红内衫,碧水荷裳,还有这织金横枝明紫广袖罗裙,颜色……会不会太冲了?”
“冲吗?我觉得挺好。”
她脸上现出无辜的笑,极为友好地冲她们招招手,示意她们废话少说,赶快奉上那三件颜色俗艳的衣裙是正经。
桃红碧绿明紫,若是单看,其实各有出彩之处。可若是穿在一起嘛……
哼哼,那萧澈既然当真招她一小叫花去侍寝,她便给他穿一重桃红一重碧绿又一重亮紫,一身亮闪闪明晃晃艳光四射俗气冲天,亮瞎他的狗眼!
她唇边浮起恶作剧般的笑,催促丫头为她更衣,等到那一身俗艳衣裙上身之后,她站在铜镜前得意得转了两圈,心满意足地舒展了眉目。
萧澈既然颇负多情美名,想来女人是见过不少的。而能够挤到王爷跟前的女人,定然一个个气质出众风采不凡。他见惯了风姿卓雅的各色女子,如今自己这身恶俗打扮往他面前一站,岂不是立马招他厌烦?
她想到这里,心中便无限愉悦起来,也不让丫头服侍,自己坐在妆台前,脑中勾画出花楼妈妈那种土极俗极的发型,便自己动手绾起发来。
头顶一个圆圈,缀满金钗宝石,左耳后一条粗黑的长辫子,编上五彩缨络,右耳后一坨浓黑乱糟糟的头发,故意抓的乱七八糟形如粑粑,再插满金光灿灿的金叶形头饰,于是一个金光璀璨黄澄澄亮闪闪颇具屎意的粑粑便横空出世……
见她使劲地往毁了打扮自己,两个丫头站在一旁看得惊心。几次想要出口劝阻,可她一个凉凉的眼风丢出去,丫头便立马吓得屏息不敢言。
终于将衣裙发型搞定了,还剩下一样妆容。她坐在妆镜前静静凝视自己,修眉乌沉若羽,明眸顾盼流彩,青丝映朱唇,肤光攒雪魂。
一张出水芙蓉的素面尚美得如此惊心,若是再仔细妆扮了,那又会是怎样的勾魂?
只是可惜,今晚她要的不是勾魂。
而是吓人……
纤纤十指流连于妆台之上,各色胭脂水粉五光十色,她专心挑选了乌青的眉笔,将自己如远山般的修眉化成两道浓黑八字眉。然后又选了样大红的胭脂,在两个脸蛋上狠狠地匀了两团红日。朱唇之上覆了殷红朱砂,其余面部肌肤则扑上三层****。最后拿起浓绿的画笔,仔细地画了个烟熏妆……
如此她还不满足,扭头又向早已呆滞掉的丫头要了香味最浓的栀子香粉,兜头照脸朝自己猛洒了几把。
诸事已毕,她婷婷起身,在两个丫头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娇嗲曼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吧?你们还不快带路,我都等不及要服侍王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