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闻言一滞,抬眼便触上她笑意盈盈的眸,心中一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被她给耍了。
她作势要将那恶心恐怖的人头往自己怀中送,实际上就是想要将自己从她屋中驱逐出去吧。不仅仅是要将他驱逐出去,她还想要将屋中的其他人都驱逐出去。
然后,她好睡觉。
她这样做的目的,竟然是睡觉?
睡觉!
望着那张笑吟吟的脸,长风忽然便感到一阵头疼。
眼前站着的是盈盈不堪瘦弱无依的乞丐女,明明看起来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做出的事情却是强大且彪悍的。
不说她前两次怎样对殿下,只说眼下,那样恐怖的一颗头颅,和她一样年纪的小丫头可以直接吓晕过去,而她却是满面春风地拎着那玩意四处乱飘……
这女人,真是匪夷所思。
长风将脸色肃了肃,凝眉望着含笑而立的她,有些犯难。
按说她这几日在王府中过得并不如意,一连受了几日委屈,她竟然始终沉默应对安然自若。
与其说她淡定,倒不如说她神经。
她神经得连萧澈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今早人头事件一出,萧澈就派人赶了过来。
为了什么?
殿下的心思一向深沉难辨,不过殿下身边的第一护卫,亲自带着亲卫队赶到事发现场,这种规格这种排场,即便不知道殿下心中究竟是怎样打算,单看目前满屋子的黑甲白刃,就觉得威凛无比。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做法不应该是或惊吓无措或愤怒难当地向他这个第一护卫告状哭诉要求彻查并严惩凶手吗?
最不济也是不做反应,由着他领着护卫仔细搜查询问一番吧?
可人家呢?
人家不受惊也不哭诉,不慌张也不愤怒,直接笑吟吟地将前来为她做主的第一护卫,轰了出去。
长风心思急转,觉得自己是猜不透这丐女的想法了,遂将眉一扬,语气不善地道:“你确定要让我走?”
敢情这第一护卫老人家,站在那杵了半天,就为了要确定一下她刚才话的真实性?
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冲长风温柔一笑,“长风护卫说得对,长风护卫辛苦了,长风护卫您好走。”
她这三声“长风护卫”喊下来,长风只觉自己胸口一阵闷胀,狐疑又微恼地望了她一眼,遂一扬手,冲屋里的人道:“都撤了!”
屋中众护卫如来时般迅捷地撤了出去,其余下人也都表情各异地退至屋外,那颗人头已被护卫捡了去,她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唇边笑意越来越淡,最终归于无形。
两道乌羽的眉如一黛远山轻笼着那张山茶花也不及的凝皙面容,她双眸如墨玉,乌光流转间,现出丝丝凉意。
一线绯红薄唇轻抿,她面上淡淡,遥望暗沉天际。
雪花簌簌而落,她孑然独立,接天彻地的冰冷孤寒杀气般层层迫来,她凝然不动地立着,站成阴涩天地间一抹清厉孤绝。
这一晚,萧澈仍是没有让她去侍寝。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顿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不少。如今这样的形势刚好,萧澈看不上她,她便可以暂时安稳地隐于楚王府,谋定而后动。
等到天气好转,她就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如果没什么事情,那她就可以从这见鬼的王府中离开,真正开始自己的重生生活。
这样一想,她唇边便不自觉地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她带着这个弧度自椅子中愉悦地起身,然后愉悦地走到榻边,愉悦地准备宽衣躺下。
刚把外氅脱去,她的动作便是一滞。
面上现出一丝狐疑,她凝立不动,微微向前倾身,认真仔细地,嗅了嗅。
随即,她变了脸色。
身子猛地向后一撤,她一连退出好几步,面上已白了几分。
转目在屋中一扫,她见一旁的几案花瓶中插着一柄细长的玉如意,遂快步过去将玉如意拿在手中,然后慢慢地向榻边走去。
步履很轻,却坚定。
手指紧紧捏着那柄如意,指节泛白。
走至榻边,她黑亮目光定了定,随即手一伸一挑,细长如意挑着锦被猛地掀开!
玉罗色织锦横枝的缎面上,一个黑影倏地一闪,快速地钻进她枕头下。
不过是一瞬间,她却将那个黑影看得清清楚楚。
她眸中寒芒一闪,猛地上前一把将枕头甩开,长袖一挥便裹了自己的手,然后出手如电,将枕下那一个小小黑影捏在指尖。
桌上明烛颤颤,映出她一张渐至森寒的脸。
她的指尖,一个通体漆黑幽光凛凛的蝎子,正疯狂地摆动着双螯与尾节,尾节上的毒刺,泛出死亡般的冷光。
毒王蝎。
这种蝎子极其稀少,剧毒,只要被它轻轻蛰一下,两个时辰内就会毒发身亡。
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毒液会第一时间攻进大脑,中枢神经很快会麻痹瘫痪,毒液顺着血液流经身体的每一处,中毒人会陷入一种深沉的黑暗与痛苦中,全身僵硬痛如虫噬,然后渐渐死去。
死后会浑身发黑,迅速地腐烂掉。
也就是说,如果今晚她被这毒王蝎蛰了一下,那么明早被人发现时,他们看到的只能是一具腐尸。
真是……够狠!
如果她不是自后世穿越而来,如果她不是因为职业原因对这种毒物有所了解,如果她不是刚才一靠近锦塌就嗅出这毒蝎的独有腥气,那么,她就死定了。
不过是暂避在楚王府混口饭吃而已,别人竟要她去死。
她极有技巧性地捏着那毒蝎,目光久久地凝驻在那根毒刺上,心中“轰”地一声,有什么狠狠地爆裂开来。
无边的怒火灭顶而至,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胸中似有一把烙铁,灼得她指尖微颤,眸中逼出一抹血刃厉光。
她想要委曲求全,别人却见不得她活。
她想要远离纷争避开杀戮从此清风朗月简单一世,别人却明枪暗箭重重陷阱出手毒辣对她不死不休。
她想要不理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却偏要来惹她。
既是这样,那她就从了吧。
既然要玩,就玩些有意思的。
她唇边掠起一丝冰凉的笑,随即将那毒蝎一收,快速地开门走了出去。
浓沉的雪夜,她一抹背影清绝明锐,极快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个方向,住着一人。
萧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