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止息惊讶的抬起头。
这句话太叫人惊讶了。
“我……我听说你想去净土山看日出,但是马上要走,以后就没时间再来这里了。”百里归结结巴巴的,明明“你是不是净土山上那个人”这句话已经在嘴唇边上滚了一圈了,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看着那双没有望向自己的眼睛时,却什么也没看到吧。黑漆漆空荡荡的,像是阴云浓重的雪原,天空压很低,一个人也没有,荒芜又孤寂。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句话决不能出口,问出来就太不合时宜了,时间还有那么多,何必非急于一时呢?只有两个人的安静烧烤店,说点什么愉快的事不好,非要让人回想那么紧张不快的记忆?
“你……说话水平,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提升到Lv。0了吗?”
“什么?那我以前是Lv。多少?”百里归转着自己手里的烤串。
“你以前没有点这个天赋。”止息说,脊背不在笔直,而是微微弯着,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气氛一时变得很融洽。
总有一天你要亲口告诉我的。百里归想。
“我有一只豪火龙,可以载我们上去。”百里归说。
“豪火龙如果载人飞行,耐力是很差的,所有可飞行的概念种都是这样,世界好像故意让他们变得不完美——对人类来说。”止息说,“而且如果不是自己爬上去,爬山还有什么意义?”
“嗯?”百里归想到风火在山上时的确很疲惫,示意她继续说。
“你在学校到底有没有好好学?这种常识不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吗?”
“我这不是不幸失忆过,忘了吗。”百里归看着对方微微吃惊的表情,心说你是有多爱演,我“失忆”不就你最早知道吗?
“能飞行的概念种载人只能断断续续的飞,每飞一段路要休息很久,并不是他们的身体不够强壮,而像是被某种概念束缚着。托这个原因的福,人类放弃了捕捉他们作为代步工具的想法。大概在诞生之前世界就知道,人类会打他们主意吧。”止息望着炉子里噼啪作响的木炭,“世界认为概念种和我们是平等的,他们应该自由。”
“这没错啊。”三好青年百里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有传说道,世上的确有可以载人飞行、顷刻上天入地的概念兽,但他足够强大,仿佛没人能驯服。于是世界松懈了,没有给他们任何保护,反而被人类欺骗利用。”
“呜哇,战三千里,上九霄,须臾而回,这不是钱塘君嘛。”百里归惊叹,他想到了柳毅传里那条化作人形的赤龙,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止息静静听着少年的赞叹,心里一点一点确定了什么。她很想说百里同学,钱塘君这是什么典故,怎么这个世界里从来没人提起过?既然你失忆了,连常识都不懂,那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又是从哪来的?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出于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那没关系,我可以和豪火龙一路清理台阶上的冰雪。”百里归说。
“你不会为豪火龙的火焰是用之不竭的吧?”
那倒没有,我还是大概知道能量守恒的,百里归想。“还有我啊,我可以调动我的情绪,同调概念,然后放出火来。”
“嗯哼……可以考虑。”止息把最后一块肉吞进肚子里,“说到这个,你的豪火龙呢?收进胶囊了吗?”
“没有,我让它在旅馆楼顶了,胶囊那么小感觉太委屈它啦。”
百里归结账,和止息往回走。
“是万里告诉你我想看日出的吗?”到达旅馆门口时,止息问。
“是啊。”
少女若有所思。
“那你去吗?净土山。”
“不,等明天车站收拾的差不多我就要回去了。”止息笑了笑,“下次吧。”
“今晚就去,就现在。”这句话说出来十分自然,仿佛准备充足考虑了很久,又像是身体擅自行动,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一般。
“别闹了。”止息说,“赶不回来的。”
“那就去废弃公路!你之前也在那儿等日出吧!”百里归鬼使神差的抓住止息手臂,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他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她的表情又会变成覆着雪一般的冷淡,“没有下次了!你知道的!”
这一次止息真真正正的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也是万里说的?”
“来日方长,其实还是有很多机会的。”止息拍了拍他的手,想要推开,掌心的茧摩擦着他的骨节。
百里归紧紧攥着手,坚定的凝视她,他有种预感,如果错过这次,两人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一起做些什么了。
止息和他对视了一会,轻轻松开手:“为什么非要去?”
“不知道,不过,我就是想去。”百里归说,“你也是吧?”
“想是想,但愿望不一定要实现。”
“那我的愿望肯定是帮你实现愿望。”百里归毫不犹豫的回答。
止息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点怯意和退缩,这样她就可以给他个台阶,自己也借坡下驴了。然而白天在这双眼里随处可见的犹豫忽然不见了,只剩下某种固执。她忽然想起在遥远的过往,她还在和朋友旅行时,有个神神叨叨的和尚对自己说,你着相了。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来?她突然忍俊不禁的偏过头:“你这样……是当自己在玩galgame吗。”
“嗳?不、不是!?”百里归松开手,又变的慌乱,“去吗?”
“去吧,我上去拿围巾。”
百里归在心里欢呼雀跃,对着楼顶大吼一声:“风火!”
暗红色的龙影从天空直直坠落下来,落地前骤然减速,翅膀张开,吹起一片积雪。
“我在下面等你!”百里归说。
·
万里打开门,看到止息后四处张望:“阿归呢?”
“在楼下呢。”止息说,“帮他拿围巾。”
“围巾?他有这玩意嘛?”万里说。
“他记错了吗?”止息向里探了两眼,“那算了。”
“没事你把我的给他吧。”万里从床上拿过来。
“又不好好挂在衣架上。”
“这样拿着方便啊。”
“直接说懒就好了。”止息说,“你一块吗?他说要去废弃公路看日出。”
“不去不去前几天就和你冻了一早晨,冷死了。”万里使劲摇头,他才不想当电灯泡。小伙干的不错啊,这就约上了!
止息靠在墙上,将围巾一点一点攥紧,使劲皱着眉头:虽然想知道的事得到了答案……但是我怎么不记得我和万里看过日出?
·
“好慢!”百里归说。
“以为我不告而别了?”止息把围巾递给他,“万里借给你的。”
她想自己不记得和万里看过日出无非几种可能,一万里撒谎,但他没这个必要,这么无聊的谎言他图什么呢?二自己有多重人格,这更不可能,要有的话那个研究心理问题和精神疾病老妈早发觉了。三有人冒充自己……但是想去净土山看日出这件事她的确想过,只不过没告诉任何人,怎么会有人知道?
她决定暂时不考虑这件事,先过完今夜再说。
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等着长夜过半,止息建议百里归回旅馆睡一会再起,被少年拒绝了,理由是“大冬天的被窝有种进去就出不来的毒,剧毒”。
“醒醒。”止息推了推少年。
百里归睡眼惺忪的从桌子上直起身,看了眼腕表。
三点十五分,百里归去洗手间用凉水抹了把脸,灌上一瓶热水出发了。
今夜没有雪,但仍然看不见星星,天阴着。他们沿着废弃公路向前走,不远处的维修队在彻夜工作,百里归看着远处的天空,一点一点眯起眼来。
“你有没有觉得……净土山上空,有点不一样?”他迟疑的说,“这里会看到红色的星星……裂缝吗?”
“不会。”止息看向北方,净土山上方仿佛堆积着一股又一股厚重的云,像刚出炉的蓬松面包一样柔软,互相拥挤着涌动。云层缝隙间透着极度接近黑色的暗红,刚开始几分钟还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无法能发现它们的存在。渐渐地这些缝隙开始膨胀,如同攀附在云层和天空上的长蛇般,随着风缓缓扭动变化,暗淡的红色愈加明亮。
这……百里归懵了:“这是什么特色景观……?”
“显然不会有这种充满了危险气味的特色吧?”
怎么就不会,快餐店里还有会尖叫的果汁呢?
“回去吗?”百里归问,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催促他快点离开,越远越好。
“不,再看看。”止息说,“还挺有意思的,我从没见过。”
挺有意思的???百里归都觉得天要裂了,这个女人竟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恐怕明天太阳不会从东边升起,而是从那儿裂开的口子里掉出来。”
“放心,掉出来个高的顶着,有我在你肯定死不了。”止息用哄小孩的口吻调侃他,“来别怕姐姐抱抱。”
呵呵你倒是抱啊,手抄在口袋里你唬谁呢。百里归斜着眼看向别处,黑暗尽头仿佛有个人影,沿着废弃公路一路狂奔……他仔细看了会,大叫一声。
“那不是正义吗!”
“什么?”止息也回过头来。
他还记得在车站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正在摇摇晃晃的奔跑。
“他怎么回事?身上那一大片黑乎乎的……”
“血?”话出口前身体先动了起来,止息飞快的冲了过去。
正义也看到了他们,一瞬间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崩的断了,焦虑和疲惫喷薄而出,直挺挺往前倒去。
“撑住!我带你回城!”止息检查了一下,把他背起来,“百里归你带的热水呢?倒一点!”
“小伙子风华正茂人长挺帅可不能英年早逝啊!”百里归给他鼓劲,正义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干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动手啊!”
“冠军……”
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了,周围变得静悄悄的,风声也消失不见。
我被联盟发现了?要不杀人灭口?反正他看起来快死了茫茫荒漠没人知道,我只要不救他就好……百里归眼前一片空白,在脑子里瞎想着。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唯独救人还坚挺的留在正面。
止息也怔住,手掌无声的攥紧。
“冠军……在山顶。”正义费力的说。
时间重归流动,寒风仍在呼啸。百里归松了口气,心说卧槽你这口气喘的吓死我了。
“杀了很多人,叔叔还在山上没下来。”他好像缓过劲来了,从山脚爬到山顶,再一口气跑下来,连正义自己都难以置信。
“不可能!”百里归大喊,“不可能是……是冠军。”
怎么可能是我?我早就离开那儿了啊!
“你看清楚了吗?”止息问。
正义点了下头,抬头的那一刻止息和百里归倒抽一口凉气。少年紧闭着右眼,整个眼眶附近都没有完好的皮肤,血肉搅成一团,里面不停涌出黑红的血来,就像净土山上的那些云。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
我尼玛吊爆了,这特么是克苏鲁啊?!百里归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你靠近他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不可名状的感觉?”
正义又点了下头:“带我去维修队。”
“你现在该去医院……”止息沉声说。
“带我去维修队!”正义突然咆哮起来,“叔叔还在上面,我要点人去救他!”
百里归被吓了一跳,止息连一秒都没有思考,背起他往维修队的营地走去,帐篷里的灯一盏盏亮起,犬吠声此起彼伏。正义靠在行军床上,背后垫了几个垫子。疼痛快将他逼疯了,这种感觉像浪潮般一波波涌来,尤其是到达营地后便愈演愈烈,脑袋又晕又涨快要爆炸,但他还是一声不吭的。
“维修队护卫班的人只剩下几个了吧,几个人有什么用?”知悉听着外面忙碌的声音。
“还有负责在铁路附近搜救的巡查队,特殊情况下我有权调动他们。”正义声音冷硬,他用毛巾捂着眼,血液很快透到背面,又一次染红少年的手。
“维修队和巡查队,有什么用呢。”止息声音飘忽。
“别和我装蒜,你知道这些人不只负责维修和巡查。”
“如果他真的是‘神’,调再多人也是送死而已。”
正义紧紧抿着嘴唇,刚硬的像是雕像。
“果然是雷神之剑教出来的孩子,再怎么温和,固执和蛮不讲理都固执并蛮不讲理的留在了骨子里啊。”
集合完毕的哨声响起,正义仍静静的坐在床上。
“反悔了?”止息问。
“不,我在等人。”正义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开口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有挂钟走秒的声音,四周诡异的安静着。
“……止……里面……”营地里传来吵嚷的声音。
止息的手机响了,正义的眼皮跳了下,百里归的心也跟着跳了下,他突然伸出手去抓住止息的手,直觉告诉他铃声里满是危险的味道,但他无法将那句“别接”说出口,因为没有资格干涉对方的生活。
“没事。”止息安慰的拍拍手背,接起电话。
“喂?”
“我拒绝。”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说了什么,百里归听不真切,只有模糊嘈杂的杂音。少女看了他一眼,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深不见底,仿佛那场无休止的大雪又一次落下来,把一切都遮住。
她挂掉手机,重新露出那种沉默而冷淡的表情。
“止息你在吗?”门帘被人撩开,巴图尔闯了进来,他看了看百里归,明显有点意外。
“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接到索罗伊的电话。”少女把电话收起来,抄着口袋深深吐了口气,“我们去净土山。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正义,你在等谁?”
他没有回答,站起身来用模糊的视线看着止息:“现在到了,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