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睁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顿时僵硬。城门并不是特意为他们打开的,而是要送人出去。
一辆囚车,一行侍卫。囚车内坐着一个穿着囚衣的犯人,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被禁锢的手脚,只有一个头可以随意转动。
此刻那个头正向前望着,看到了迎面站立蒙着面纱的女子,眼睛闪了闪。
囚车上的人正是她的莫顺爹爹,那个被流放的犯人,满身伤痕,血迹斑斑。
囚车行至四人面前,侍卫停下向卫苍生施礼。卫苍生走至前方押解的头领,吩咐了几句,侍卫便自行走了十丈远处待命。
而卫苍生、默璞、无雪统统站在一旁,给她和莫顺单独相处的机会。
“没想到最后只有你一人来送行。”他有些轻笑着,即使再落魄,声音还是一样的洪亮有气势。
“他们巴结你,只是因为你的将军之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切地位都是空虚无实的。”她上前两步,隔着囚车淡淡道。
这是他们第三次面对面谈话,却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没有任何防备猜忌。
“花竹轩早就视我为眼中钉,因为我手中的兵权让他有了危机感。如果不是如此,我为何要冒着危险做这些?”他似是反驳她的话,好像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一点的反省。
“你还做了什么?”她了解他,知道话中还有另外的意思,微微蹙眉,问道。
“贪污?哈哈,我确是贪污了不少的钱,可那都是别人主动送我的。花竹轩没将我结党营私、勾结外人,意欲篡夺王位之罪公布?他是怕自己斗不过吧,没有卫苍生,没有兵权,他只不过就是坐在龙椅上的空架子。”他突然大笑起来,甩开额前的碎发,眉宇间气势轩昂,眼睛依旧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野心竟让一个人变得如此恐怖。”摇头轻叹。
莫顺没再和她说,转头对着一旁的卫苍生喊道:“卫苍生,你还不知道吧,当年那场大火其实并不是叶界一国所为,你一心效忠的春城也有一份!昏迷的药是叶界的人放的,火也是叶界的人点燃的,可毒却是春城的先王花君竺命令我们放的。就算没有叶界的人,你的爹娘一样会死在毒下。”
这话惊得在场的人瞪大了眼。幸好那些侍卫听不到。
“莫顺你还想掀起什么风波,本相是不会相信的。”卫苍生神情淡淡,走近了些,眼睛坚定不移。
“那毒叫幽血,无色无味,剧毒无比。此毒乃是叶界之人研制,无人能解,除了玉青子。”他自言自语解释着,对于卫苍生反应并不惊讶。
“你也知道玉青子?”她倒蹙眉问道。
他似是得意洋洋,好像在述说过往的事情:“当然知道,十年前那老头是死在我手下的。花君竺派我重金买下幽血还有解药,然后便杀了玉青子灭口。做这些,不过就是为了在两年后毒害卫府之人,嫁祸叶界,得到‘玉神人’。”
默璞也曾说过,玉青子是叶界的人,十年前便无故死亡。莫顺说的话合情合理,正对上了玉青子的死。世人知道玉青子的没有几人,更何况那致命毒药幽血。
“你休要胡说!”卫苍生的眸子颤了颤,厉声道。
“若不信,可以问问你身旁的无雪护卫,记不记得八年前刺伤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他看向了无雪。
“无雪,你伤他哪里了?”卫苍生问。
“属下记得,伤了他的左肩。”无雪低眉道。
话一说完,莫顺便扯下了左肩的衣服,一道疤痕显露在他们面前。
“当年给你服下幽血解药的人便是我。”这疤痕便是八年前他在场的证据。
默璞上前查看他的伤势,道:“这疤痕却是有些时间,应该有个七八年的时间。且是花术造成的。”
他一听,身体颤了颤,眼睛立即沉下去。
莫缓儿盯着他的表情,心不由地一紧。
“哈哈,卫苍生,你一心尊重效忠的王竟只是在利用你,你的父母也是因为你才死的。‘玉神人’能得天下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蒙蔽,受人利用。先王不过是要拉拢你的心,让你心甘情愿地辅佐他的儿子,等花竹轩得到军权,得到天下,你也只是他眼中的一个钉子,一样被他除掉!”莫顺仰天长笑,嘲笑卫苍生为杀父母的仇人卖命。
他抬起漆黑的眸子,脸上冰凉,上前两步,靠近囚车,突然冷笑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这么些年,你都一字未提,现在也不过是想挑拨我和王的关系,想着我不再为春城效力。可是你想错了,我是春城的丞相,肩负重任。家父曾说过,为了国家,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包括家人的性命。本相深深记得家父的教诲,一切以春城为重。”
他眼中的坚定,说明了他并没有受莫顺的挑拨。
莫缓归浅浅一笑,真不愧是卫苍生,看得比她还要开。既已是事实,便不需纠结。若纠结仇恨能唤起已死的人,天下就不会有开心的事了。
莫顺愣了楞。
卫苍生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见他走了,莫顺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卫苍生,你会后悔的。即便你效忠王,此刻他也已经不再相信你了!坐拥王位的人,从不信任何人,从不会容忍一丝的动摇!”
卫苍生无动于衷,径直走进了城门,无雪跟随其后离开。
她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会是我的爹爹?”
目光终于转回了她身上,冷嘲道:“花竹轩不会留下后患,连家仆都入狱一年,何况养女。或许他早就知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过不了多久,你的下场也和我一样。”
眼前的人已经近似疯狂想要破坏所有的美好,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不再有蓝天。
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中一片安静:“母亲一直告诉我,我的爹是一个满腹才学,一身精湛花术的人。小时候,虽然我没有见过爹,可是却十分敬重母亲描绘中的人。后来母亲死了,死之前告诉我,我的爹爹是春城的丞相。若是她没有死,或许我心中还能保存着一个正直的爹。”
他低头,不敢望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
“现在你看到了,现实是残酷的。”他始终是一个父亲。
“我一直记得母亲死前歉疚遗憾的眼神。对我说出实话的歉疚,还有对你的遗憾。你可曾真心喜欢过她?”她接着轻声细语问道。
这些话本该由白鸢亲口问他的,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
“喜欢?谁能助我成功,我便喜欢谁。”抬眼,眼中一片浑浊。
“她说第一次见你是喝得烂醉倒在院门口,一身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是撩开你的长发,见你第一眼她便有了心跳的感觉。她说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她说从不后悔和你在一起,也从不后悔生下我。”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将白鸢的话告诉他,至少让他知道,白鸢是如何深爱着他。
望着蓝天,如月的眼睛好似回到了那个不夜城的小村庄里,那时她还未出生,母亲还年轻,他还是一无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