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沿秦淮之滨,是金陵烟花聚集之地。莺声燕语,红飞翠舞,到这里来,恍不知人间有忧。
梅牵衣新奇地近看着门外花枝招展穿着清凉的女子。她们对着大街口搔首弄姿,和往来宾客拉拉扯扯。一直以为像苏沐那样的,已经是够妖媚了,却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妖艳的。她退后两步看了看门口的招牌,又左右确定了一下方位。抬脚刚要进去,却被鸨母拦在了门外。
“小姑娘,这里可不是姑娘家能进的地方哟。”
梅牵衣看了看这个浓妆艳抹的风骚徐娘,望了望里面灯红酒绿处,男的女的言语举止轻挑,大庭广众之下都是搂搂抱抱亲亲缠缠的。她忽然想到了谭中柳,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就是谭中柳喜欢来的风月场所啊。下次他要再敢来,就不给他亲了。
冷眼睨了旁边的鸨母一眼,她托手一锭大元宝。那鸨母眼睛一亮,笑吟吟地将元宝收于袖底,仍旧有些为难道:“小姑娘,有什么话跟男人回家说去。听妈妈劝,回家私底下解决,给男人留点面子。”
梅牵衣微微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只是找个人问点事情,不会闹事的。”
一路历尽艰难,摆脱了一个龟奴的拦阻,两个醉汉的调戏,三个姑娘的轻薄,梅牵衣终于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直接推开门进去,袅袅熏香,装红缀绿是一间装饰得极为暧昧的房间。桌上酒菜剩一半,地上还有随地扔下的轻薄衣衫,床上一个姑娘衣衫半裸地躺着,即使被点了昏睡穴,仍旧撩人勾魂。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握了握拳,有了想打人的冲动。朝着床上那姑娘重重地哼了一口气,挥着拳头示了示,最后决定迁怒没意义。踮脚朝窗外看了看,这“忘归楼”的后街远不比前街热闹,昏黄的灯火,树木阴暗。阴暗处,两条人影,正是她跟踪的人和她要找的人。
她想的没错,展凉颜想找楚凤歌,必然会先找戚寻乐。如今人已找到,她也不急了,靠在窗边,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守株待兔。
戚寻乐跳窗进来时,一边咒骂一边兴奋地脱着衣服,准备重新扑上床上的姑娘,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凉凉却又隐含笑意的声音。
“戚大爷。”
这声音他发誓他听得不多,但是,每次听到都没什么好事,更别说现在他还明显感觉到后颈处,有根凉凉细细的东西抵着。
“梅姑娘,有话好好说,这么一见面就动手的,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戚寻乐小心翼翼地转头,一边伸手拨开抵着后颈的细竹枝。这梅姑娘,每次看到她,真是让他心痒想亲近,却又不由自主觉得脊背发凉,总觉得好像事事都被她捏着七寸。
竹枝打了个转,回收至右手。梅牵衣敲着左手手心,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戚寻乐眉眼一亮,将脱到一半的衣服直接扒下来随手扔开,凑到她跟前来,色色地垂涎道:“好处?”
梅牵衣唇角泛笑,竹枝不经意地在手心轻敲,然后随手轻挥。待戚寻乐察觉向后跃开时,已是被那竹枝扫到了下巴。
他脸色一沉,摸着下巴怒道:“梅丫头,这就是你找人帮忙的态度吗?”
梅牵衣笑道:“帮了,你要风流快活,随你;若不帮,那边的美娇娘可就要白白浪费了。”
戚寻乐盯着她手里的竹枝,边小心地靠拢来,边嬉笑道:“有梅姑娘在此,整个忘归楼的美人儿给戚爷,戚爷都不稀罕了。”
梅牵衣“噗嗤”笑了笑,抬眼细思了一会,忽问:“谭二哥来此时,他也是这样吗?”
戚寻乐不屑道:“男人嘛……。”待看到梅牵衣脸色一沉,又连忙改口,道:“他怎么能跟戚爷我相比。”边说着,挺胸抬头,要展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暧昧地挤眉弄眼。“梅姑娘,要不你试用一下?”
梅牵衣手指前送,一根细竹枝就让他又缩了回去,男子汉气概顿时变成了豆腐块。她笑道:“寻乐,你别跟我转换话题,我来是有事找你。”
戚寻乐被她这一声“寻乐”叫得筋骨都酥软了,对她手里那根虽不起眼但绝对能致命的细竹枝也不放在眼里了,重新凑近来,道:“你不会也是来问楚凤歌的下落的吧?这我真不知道。”
梅牵衣笑了笑,竹枝在他肩头敲了敲,道:“放心,你绝对会知道的。你们前任楼主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他在哪儿。”
“我没兴趣知道。那个人,我惹不起!”戚寻乐连连摆手,跳坐到桌边,掂起一只酒壶,对着壶嘴往嘴里送酒,回头来摇壶示意,“要不要也来一杯?”
梅牵衣沉静笑着,望着他,不言不语。戚寻乐自讨了个没趣,扔了酒壶解裤腰带,边解边说道:“梅姑娘既然不愿意陪戚爷,那就别妨碍戚爷春宵一度了。不过……。”回头朝梅牵衣挤挤眼,“若想观摩,戚爷也不介意。”
梅牵衣脸一红,视线移向窗外,道:“我劝你还是把衣服穿起来,不然,一会儿人多了就不大好看了。”
戚寻乐将裤子扔开了,光溜溜地只穿着一个大裤衩,正要扑到床上去。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来也倾身朝窗外望了望,脸色顿时变了,“呸”了一声,骂道:“臭丫头,你又暗算我!”
梅牵衣摊摊手以示无辜,道:“这你可误会了,我是来帮你的。你们前任楼主一定没有告诉你,如今楚凤歌紧盯着梅庄,只要有人出来,与什么人接触,他都不会放过的。你看,我是好心。”
她正说着,原本半开的窗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几个壮汉持刀纷纷跳进。梅牵衣早有预料地往后退一步,看着戚寻乐惊吓一声,光溜溜地就往外跑去。持刀大汉紧追不放,一刀砍在了桌上,满桌酒菜顿时哗啦啦地掉落,惊起一阵喧闹。
戚寻乐擅缩骨易容,但拳脚功夫却是差点。一见多人持刀,他想也没想,习惯性地转身就跑,刚跑到门口,才拉开门,未见人,一把钢刀倒先砍了过来。他连忙缩手,把门又使劲地关上。正要喘口气,背后一截刀刃劈门而入,面前原本屋里的人也追了上来,前后夹击,顿时将他围在了刀刃之中。这下,任他再能缩骨易容,也是插翅难逃了。
“各位好汉,各位大侠,有话好说,好好说。”戚寻乐一边闪躲着,一边告饶,好不容易偷个空,朝闲着无事站在帘后抱臂看好戏的梅牵衣吼道:“臭丫头,你见死不救!”
梅牵衣道:“戚大爷,这事与小女子何干?”
戚寻乐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左闪右躲,能抓来挡的都抓完了,桌子成了两半,椅子散架了,屏风也早倒在地上成了地板,就差床上的姑娘没被他抓来抵挡了。照这架势,他也早晚被劈成人肉,戚寻乐真是急了。
“小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你今日救了戚爷,以后无论你要什么忙,戚爷都免费帮你。”
梅牵衣仍旧闲闲地站着,有人见出端倪,察觉到躲在一边的弱小女子并非一般戚寻乐的所采之花,于是分了一拨人先下手为强。梅牵衣面不改色,一根细竹枝轻易就化解了去,道一声:“此话当真?”
戚寻乐手上的一截椅子腿被一刀劈成了两截,险险地躲开一把大刀,他惊出一身冷汗,恨不得哭着朝她跪下,道:“若不当真,叫戚爷今后都碰不得女人……先救我——”
扑面两把大刀砍过来,他脚一软,扑倒在地,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再顺势一滚,要滚到梅牵衣脚边去。但不等他滚动,眼前一花,明晃晃的刀光混乱了他的视线,他拼着要去抢过一把刀来抵挡。忽见一点绿光在满目明晃晃中乱点飞舞,不多会儿,那晃晃大刀被这一点绿色逼退了去。
戚寻乐见她出手,稍稍宽心,瞅准机会就要逃。忽觉手腕一紧,他那一脚就迈不出去了。只听到好听的女声凉凉地道:“寻乐,你若敢跑,到时候可别后悔了。”
想到刚才那个毒誓,戚寻乐心里暗暗咬牙。他实在是不知道这姓梅的丫头为什么把他摸得这么清楚,还老是盯着他不放。若为当初之事……他也很懊悔没做完啊。这个丫头,谭中柳当作宝贝,展凉颜也在心里惦着,他却只觉得毛骨悚然啊,越看越觉得像朵罂粟花。
还好这朵罂粟花就算再打他的主意,也没有杀他之意。戚寻乐虽万般不愿,也只得配合着她,将敌人打跑。打跑了还不放过,还得被迫跟着从窗口跳出追去。
在昏暗的后街上追出两条街,梅牵衣忽然停了下来。前面十几个人围攻着一个身形矮小瘦弱的小孩儿,那小孩儿手握一把剑,没有任何招式技巧,却招招狠毒剑剑封喉。不出意外,那围攻之人一看就知是和今晚闯进“忘归楼”杀戚寻乐的人一伙的。
那小孩儿抢出一条血路后,一手抓着身后高大男子的手,往前跑去,边跑还要回头挥一剑,血光飞溅。高大男子边跑着,忽然回头朝梅牵衣这边望了一眼,待看清与她素手相连的人时,脸色忽然变了,脚下微顿。但眼看着身后有人追至,他一回头,脚步放开,反拉着那小孩儿逃命去。
梅牵衣看着他二人离开,后面的人紧追不放。她挑挑眉,望着那个小人儿带着那个大人离开,消失在茫茫夜雾中。
“樱儿来了?”戚寻乐有些诧异,“怎么有展楼主在,还要她动手?”
梅牵衣没理他,扔开他的手,一根竹枝敲敲,回头再不多说一句浪费话:“寻乐,我要你帮我易容成楚凤歌。”
有戚寻乐出手,一刻钟后,梅牵衣摇身一变,变成了白衣冉冉风流倜傥的楚风歌。纶巾束发,羽扇轻摇,咳咳两声,压粗嗓音道:“戚寻乐,这一次我就放过你。若下次再让我撞见,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梅牵衣说完,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摇着羽扇,昂首漫步地离开了。戚寻乐在后面正要骂她两句过河拆桥,突然反应过来她这其实是在提醒他要小心狂人谷的人。低低地咒骂一声后,也转身走了。
扮成楚凤歌的梅牵衣,直接去了梅庄,停在梅庄墙院外,望着那高高的院墙,轻身一旋,便落到了院内。纤足刚一落地,就暗叫不好。脚底松软,毫无立足之地。她心思转动极快,袖底一翻,匕首亮出,插入洞壁借个支点,再一缩身轻身离开陷阱。刚一离开,一个大网就扑天落下。
若是她晚了片刻,就必然被罩在这大网之下了。
梅牵衣一阵后怕,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瞬间想到,原来当初楚凤歌攻不破的是梅庄的机关——这些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机关。但转念又想,楚凤歌十三年前就迫害得他们家举家搬迁,她爹娘要在金陵重新定居,建造房屋之时,岂有不预防之理?
梅牵衣朝院子里看了看,几乎毫不怀疑,从她触动机关的同时,她爹爹肯定已经被惊醒了。这正好,她要的就是惊醒他们,不然,她还演什么戏?
她脚步慢慢向前探,忽然旋身跃起,凭空虚踏,想一跃进入内院。却不料,身体在空中时,从旁边的树冠中突然刷刷刷地冲出一阵箭雨。梅牵衣羽扇挥挡,好不容易逃过箭阵,不敢再落地,只足尖轻点,两个筋斗翻过,又一阵乱棍成阵地扑面而来。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要进她梅家的家门这么不容易。本来打算抢进梅青玄夫妇的寝居的计划只能打折。这机关,她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还不能受点伤。
心下一定,她抽出腰间的竹枝绿杖,当下不管什么机关陷阱,一根竹枝绿杖挥洒自如淋漓尽致,一路往后院闯去。好不容易又往前进了几米,再两个筋斗躲过一个枪阵,一个小册子从她怀中滑落,她来不及去捡,迎面忽然一阵针雨,她羽扇挥出,将那多如毫毛的针雨用羽扇一一挡住。
小腿处突然一阵刺痛,她不由得弯了弯腿,手上一顿,肩头又着一粒暗器,不需要去看就知道一定是金谷川的算盘珠子。
梅牵衣又是着急又是心安。这机关阵再加上梅家和金家,楚凤歌想闯入,绝不是短时间能闯的,只要能撑到这消息传出去,梅家自然得救。就算如今江湖武林与梅家结仇,但只要有武林山庄愿意相助,总能挨过去的。
但眼下的问题是,楚凤歌闯不进去,却能全身而退,但她闯不进去,却是后退困难了。梅青玄夫妇和金谷川夫妇看到她受暗器所伤,必然会出来迎敌,她必须在他们出手之前逃跑!
思及此,她转身退开,不防一枚匕首疾射而来,她闪身躲开。又是漫天针雨而至,她腿上肩头都有伤,躲闪不及,也只能强撑着。耳边忽闻异风,知是又触到了机关,她一截绿杖,尽舞狂人谷的绿玉杖法,宽大袖袍,风姿凌然,任谁都不会怀疑这就是楚凤歌。
但梅庄专门针对他而设的机关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枪林箭阵,她躲一躲二难躲三,漏掉一把匕首之后,她鼓足内力要将伤势降到最低,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只觉得左边身子一热,腰间一紧,然后整个人就凌空升起,带着她飘飘越过院墙去,有些狼狈地落地。
“牵衣,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
焦急担忧的熟悉声音入耳,梅牵衣愣了愣。捂着腿弯处的伤站起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展凉颜担忧的脸,紧蹙着眉头。见她没说话,急急地又低下头去要检查她的伤势。他比她更狼狈,从刚才着地就摔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现在依然半跪着,拉开她捂膝的手,要翻起她的衣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