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挂上一丝讥笑,财会部里的人显然对他的这种态度不满意,许多人甚至非常反感,在这种情况之下,小金鱼感到自己更应该对马富贵亲热一些,让大家形成尊重人才的习惯。她仍然微笑着说:“林总让你去开会,肯定有要事与你商量,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马富贵这才停下手中的算盘,缓慢地站起来,极不情愿地跟在小金鱼的后边走出财会部。当他们路过房律师的办公室时,小金鱼敲敲门走了进去,叫房律师参加会议。房律师停下手中的工作,随小金鱼走出来,边走边问:“林总有什么事让我们两人去,副总去不去?”
当房律师见马富贵站得离他的办公室只有五步之遥时,立刻噤声不再讲什么。小金鱼见房律师打住,自己也不再讲什么,只是看着马富贵笑了笑,房律师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会意地笑了笑。三人来到林少彬的办公室。
林少彬正埋头看一份材料,见马富贵、小金鱼和房律师走进办公室,就放下手中的材料说:“往前坐一点,有一件事情大家共同议一议。”
房律师和小金鱼走到林少彬身边的沙发上坐下,马富贵不理睬林少彬的倡议,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把竹椅上,旁若无人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小金鱼和房律师不知所措地看着马富贵,担心林少彬发脾气,如果在平常的会议上,有人对林少彬这样不尊重,林少彬会大发雷霆,甚至当众逐出公司。而今天林少彬格外平和,不但不予责怪,反而微笑着对马富贵说:“马会计,这几天,我的工作很忙,没有照顾好你的工作和生活,本来想让刘经理关照一下,刘经理又出差到了广州,请你谅解。”
林少彬说到这里,面孔逐渐严肃起来。他接着说:“今天让你们几位来,就是要讨论一下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的问题,在我们公司没有与国兴银行总部解除合同的情况下,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擅自进行招标。他们不顾各企业单位的反对,在招标过程中采取卑鄙的手段,让原来他们分行的下属公司中标。这家公司的资金实力和人才实力不及我们公司的三分之一,这种不按有关法律程序操作的违规行为,我们是听之任之,还是维护自身的利益进行反击?我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房律师说:“国兴银行是一级法人,我们起诉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进行违法招标,实际上就是起诉他们总部的大老板。这样做,我们就完全与国兴银行反目,再也不用想从他们那里得到项目。可不起诉他们又心有不甘。上一次,他们单方面解除合同时,我们就应该与他们在法庭上进行较量。虽然他们有一批律师,有一个专门的机构,但国有企业的最大弊病是,和尚多了没有水喝,人浮于事。表面上看他们的律师很积极,实际上未必如此,我了解他们的律师,打官司输赢对他们没有根本的经济利益,所以不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我的意见,如果起诉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我们要马上取证,抓住他们违规操作的具体细节,详细占有材料是我们取得胜利的根本保证。”
房律师讲到这里,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似乎林少彬一声令下,他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林少彬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从林少彬的眼神中,小金鱼知道林少彬不赞成房律师的意见。她看一眼马富贵,见他摇头晃脑,满不在乎的样子,估计马富贵暂且不想讲话,就清了一下嗓子说:“我从广州刚回来,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这一次招标,虽然听我们公司在广州市的业务人员讲,他们在招标过程中违背了有关政策,可是我们公司在投标过程中也违背了人家的操作章程,递交标书时晚了五分钟,如果打起官司,单从这方面讲是不符合规定的,即便胜诉,我们也没有权利参加竞标,无效和无利的事情,我们公司不应该去做。时间是金钱,效益是目标。这是总经理经常讲的两句话,我认为这场官司不能打,如果有其他原因可以考虑,没有其他原因,我不同意打这么一场费力不讨好的官司。”
小金鱼讲完之后,看了看林少彬,林少彬依然没有开腔表态,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马富贵。马富贵双腿微微抖动,似乎对房律师和小金鱼的发言充耳不闻,仿佛身处“世外桃源”。林少彬只得提醒说:“马会计有什么高见?”
“我没有高见,只有低见。”
这次马富贵反应很灵敏,林少彬话音刚落,他就回敬一句。林少彬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有个性,我知道马会计有主见,不会人云亦云,果然不差,那请谈一谈你的低见。”
马富贵想,这林少彬果然厉害,竟然知道我有不同的想法。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讲出自己的意见,会让大家瞧不起。马富贵干咳了一声说:“我认为,起诉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完全是错误的,请问,哪一家大型国有商业银行怕起诉?都不怕。你们只是听信一面之词,就想大张旗鼓以法律为武器与国兴银行较量。关键是下边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迟报五分钟标书已经说明了问题。表面看我们公司管理严格,实际上大家有一种‘吃官饭’的想法,靠拉拢官员得到一些利润丰厚的项目,获取较大的利益。依我看,造成今天这种结果的主要原因,是你们的‘六大军区’,他们到国兴银行的基层单位,拉大旗作虎皮横行霸道,从报表和有关材料中我就看出了问题,当然价格问题也是一方面。总之,我不赞成对簿公堂,如果一定要和国兴银行较量,也不应该由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出头,林总是从国兴银行出来的,我也暂且离开了国兴银行,但国兴银行养育了我们,我们不能恩将仇报。那样做会被人们瞧不起的,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完了。”
马富贵一席话讲得铿锵有力,既分析了利弊又讲到情理,这是林少彬所没想到的。林少彬对马富贵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他恨马富贵在关键时刻没有帮助深圳南方大业公司;但又欣赏他娴熟的业务技能和刚直不阿的性格。他希望马富贵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担任财务经理,助他一臂之力;又怕他与小金鱼联手,对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造成威胁。林少彬对这块“烫手的山芋”才进行了“冷处理”,把他安排在次要的岗位,拿最低的月薪,享受最低的待遇。这一次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进行招标时,林少彬起初想到让马富贵去了解此事最合适,然而,马富贵到深圳投奔他时,自己对他非常冷漠,又不遵守诺言给他安排适当的工作岗位。林少彬担心马富贵对待这件事情受愤怒情绪的影响,因此没有派马富贵,而是派小金鱼到广州了解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的招标情况。现在林少彬并非想到了要起用马富贵,而是另有图谋。此时,小金鱼已经明白了林少彬的意图,她知道林少彬想利用马富贵对国兴银行的了解,找到新的攻击点,挽回损失,重振雄风。
林少彬沉默了一会儿说:“马会计讲得有一定道理,我们最好不出头与国兴银行当面较量,这样的大企业,确实不怕打官司,但是他们怕舆论监督。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国兴银行被《焦点时刻》曝光,老行长非常紧张,他连夜召开党委会,会议结束之后,他让我开车送他直达出事地点了解情况。听说国家领导人最喜欢看的央视节目是《焦点时刻》,所以官员们最怕的是《焦点时刻》曝光。后来有一次《经营日报》也对国兴银行进行曝光,当时的国兴银行党委也是非常重视。我的想法是,如果我们有报界的朋友,有中央电视台的朋友,可以请他们出面。大家看怎么样,谁还有不同的想法?”
房律师说:“如果从我们公司与国兴银行的关系方面考虑,林总这样决定完全正确,我报界有几位朋友,可以请他们写文章,舆论监督也是我们国家所倡导的。不过,我听说有的报社记者搞有偿新闻,前一阶段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时曾经在新闻界对此进行过批评。如果我们请他们来,是否也得拿出一些费用?”
林少彬说:“你立即联系让他们来,最好是全国十大新闻单位的报纸或者电视台,每人给他们四千八百元的现金,往返机票食宿一切费用我们全包。”
小金鱼奇怪道:“给五千元或者六千元不行吗?怎么每一次都给四千八元?”
林少彬用眼神示意小金鱼,让她询问房律师。小金鱼果然盯着房律师问:“房律师,为什么我们对外交往经常出现四千八百元这个数字?”
房律师说:“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受贿罪。我们国家的刑法上讲:‘受贿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对于受贿罪与一般性质的受贿有一个界线,它们的主要区别标准是:数额和情节。根据刑法规定:个人受贿在五千元以上的,即构成受贿罪。达不到这个数字的就构不成受贿罪。当然,有一种情况例外:个人受贿数额不满五千元(四千元以上),但受贿行为使国家和社会利益遭受重大损失;受贿人故意刁难、要挟有关单位和个人,强行索取贿赂等,均构成受贿罪。我讲到这里,你就该明白林总为什么在每一次举行活动时,一般给客人的红包都是四千八百元,而不是五千元和六千元。这是对客人负责任的一种态度。”
小金鱼佩服地点了点头。马富贵听了房律师的一席话,对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想,靠不法经营获得财富,还有什么脸面夸耀!他感到在这样的公司工作,尤其是搞财务的人员,有一种潜在的危险。长期靠行贿揽工程,万一出了问题,会计有不可推脱的责任。马富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越来越思念自己的家乡,妻子女儿的身影在眼前晃动起来,此时,马富贵才认识到,自己对小金鱼一往情深的爱恋,是一种可望不可得的遥远梦想。他恶狠狠地瞪了小金鱼一眼,把脸转向墙壁,再没有讲一句话,直到会议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