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青再一次与房律师约谈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主动约房律师到“春光茶馆”品茶。房律师身穿米黄色衬衣，鳄鱼腰带将衬衣的下摆扎进笔挺的裤子里，油亮的头发向后梳理，光可鉴人，显出很“拽”的样子。两人见面各怀心事都有些不太自然，鲁青握住房律师的手说：“多日不见，房律师比上次见面更显精神，可谓神采奕奕，气度不凡。”
房律师调侃道：“当处长的都会拍‘马屁’，国兴银行之所以兴旺不起来，是因为你们这些拍‘马屁’的处长太多！”
鲁青表面上依然笑容可掬，实际上很不高兴，他对“拍马屁”这三个字很反感。在机关工作，许多人靠吹吹拍拍稳固自己的位置，对领导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唯恐领导对自己有一丝半缕的不满意，影响其前程。鲁青则不是这样，他对待领导像朋友一样，没有贵贱高低之分，只有权力大小之别。他尊重领导但不阿谀奉承，他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对待工作，绝不敷衍了事文过饰非。因此，他虽然具备了领导者的素质，但由于在基层和外单位工作时间太长，并不适应总部机关的工作“作风”，在仕途上并不顺利。房律师尖刻的话语让鲁青恼怒万分，然而，他不想一见面就出现剑拔弩张的局面，只得在品茶时挫挫房律师的“嚣张气焰”。
春光茶馆的布置非常独特，走进茶馆的大门，呈现在眼前的一条小溪蜿蜒而来，小溪两边的鹅卵石自然形成“护坝”，水在石上流的感觉顿时让人神清气爽。在溪流的中间有一个木制的水车，水车轻微转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吟咏之声。溪流的两边是一个个小木屋，每一个小木屋的门旁都悬挂着两只精巧的小灯笼。走进小木屋，是长方形的木桌，黑桃木色的桌面油光瓦亮，配套的是四张古老的桃木椅，正方形的小格子窗用淡红的窗纸遮住，仿佛古时的洞房花烛之夜。
房律师笑容满面地向里边走着，他是第一次走进风格如此独特的茶馆。房律师是广东人，对北京的茶馆从来不屑一顾。以前他在地方上的政府部门工作，极想巴结北京的官员，在一次晚餐后，他热情地邀请北京的一名官员找一个茶馆喝茶。此官员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茶馆，也从来没有进过茶馆，北京不像你们广东那么讲究。”那时，房律师就认为北京讲的是官文化，是名利场，在北京讲喝茶很不合时宜。
宾主入座之后，房律师举目四顾，依然语带讥讽：“没有想到北京还有这么好的茶馆！”
鲁青气定神闲地坐在他的对面，风雅自信地侃侃而谈：“茶馆，最早出现的时间大约在两晋时期，唐朝已较为普遍，最为兴盛和繁荣的时期是宋朝。品茶是一种享受，如能在空气清新、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绿树成荫、古色古香的环境下品茗，能使享受达到更高的境界。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说：饮时应‘心手闲适，披咏疲倦，意绪纷乱，听歌拍曲，歌罢曲终，杜门避事，鼓琴看画，夜深共语，明窗净几，洞房阿阁，宾主款狎，佳客小姬，访友初归，风日晴和，轻阴微雨，小桥画舫，茂林修竹，课花责鸟，荷亭避暑，小院焚香，酒阑人散，儿辈斋馆，清幽寺观，名泉怪石。’”
茶室的服务员站在一边，出神地听鲁青谈论茶经，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专心，鲁青讲完之后，她才想到自己的工作，便柔声细语地询问：“先生喝什么茶？”
“你这里都有什么茶？”
鲁青反问道，他想借机考一考服务员，也想在房律师面前露一手，他知道房律师曾经在政府机关工作过，有一种壮志未酬怀才不遇的情结，他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是对自己境况不满，长期受到抑制后反弹的结果。鲁青想通过双方学识修养的较量，为今后的谈判打下良好心理基础。
服务员眨了眨眼睛，热锅炒豆子般的报出：“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尖、武夷山的大红袍、峨眉山的竹叶青、庐山云雾、云南省的普洱茶、红茶、桂林的七子茶、武夷岩茶、九华毛峰、君山银针、蒙顶甘露还有安溪的铁观音。请问先生选用哪一种茶？”
鲁青盯着房律师笑一笑说：“房律师，你喜欢喝什么茶？”
房律师脱口而出：“上碧螺春吧！”
鲁青笑问服务员：“碧螺春的名字怎么来的？它有什么特点？”
服务员赧颜道：“先生，我刚到这里来，了解不多，请您谅解。”
鲁青便说：“你只管服好务，我来告诉你。”
鲁青拿起一只茶杯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又用指头弹了弹茶壶说：“碧螺春产自苏州市，是中国名茶中的上等茶，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于世。清康熙三十八年，康熙皇帝南巡时被钦定‘岁必采办进贡’，并题名为‘碧螺春’。”
这里的服务员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斟茶的动作简直就是艺术化的表演，她娓娓的介绍更让客人心旷神怡：“‘器为茶之父，水为茶之母’，茶的饮用离不开器与水，茶器对泡制好茶作用重大。好的茶器不仅好用，而且往往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芳香美味的茶叶配上高雅别致的茶具，更能衬托茶汤的颜色，保持浓郁的茶香。请看我们的茶具，茶壶和茶杯是景德镇上好的瓷器，经过多年茶汤的滋润浑身温润儒雅，显出一股灵气。”
房律师心悦诚服地听着他们谈茶论道。尤其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小的茶馆，一个谦卑的服务员竟然懂得那么多茶经。在深圳时，他到过许多茶室，高档低档的都去过，却没见到过像今天这样专业的服务员。这让他想起这次刚下飞机打的进北京市时，出租车司机竟然能用英语和他对话，房律师懂点英文，也能应付一些场面，讲几句Nicetomeetyou之类的话，但出租车司机偶露峥嵘的英文水平，竟使房律师处于尴尬的境地。至此，房律师对北京的人文景观刮目相看。难怪北京被称为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窥一斑而知全豹，果然名不虚传！
房律师本来是一位政府官员，由于酷爱法律知识，利用工作间隙发愤学习考了一个律师资格证，这是官场上忌讳的一种行为。在机关部门，你可以喝茶读报，可以侃大山，可以相互串门“嚼舌头”，就是不能“关在小屋苦修行”。那样就失去了人缘，成了鹤立鸡群的异类，必然遭受到本单位人员的攻击，被视为不务正业。房律师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辞职当了律师。他根本不知道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法治不十分健全的中国，最缺乏的是律师，最不适用的依然是律师。他刚下海时，凭借老关系，还有人聘用他，时间久了，人情淡了，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在本地找不到米“下锅”，就只身去到深圳。通过朋友，他认识了林少彬。当时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没有专职律师，林少彬听说房律师曾经在政府部门任职，猜想他在社会关系方面积累了一定资源，就聘他为本公司的专职律师。
房律师到北京前，他让林少彬透露与国兴银行“交锋”的底牌，到底想以法律的手段解决还是虚张声势。林少彬神秘地笑一笑说：“兵不厌诈，你尽管虚张声势从法律的角度对待这件事情。必要的情况下，可以直接找行长。当然，一切为达到我们继续担任定点厂家的目的。”
房律师知道了老板的意图。然而，第一次与鲁青“交火”时，他就知道这是一场“非正义”的战争。但是，用林少彬的话讲：“律师的作用，就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而且要用法理头头是道地去说，让听者口服心不服，又无可奈何。这是学问，是大学问，是智者向社会和自然挑战的本领。”
房律师通过林少彬的一席话，知道了他处理这件事情的定位和对待国兴银行的态度。他明白国兴银行为什么要与两家公司解除合同，两家公司为什么在履行合同三年之后依然舍不得解除合同。巨大的利润使他们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对于两家公司来讲，只要拖延下去，哪怕再拖一年半载，就是几千万甚至几亿元的利润。
客观地讲，房律师代表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到国兴银行交涉的目的，就是要依照林少彬的思路，拖延时间，把水搅浑。
服务员先净器具，再往茶壶里冲开水，然后放茶，她边完成一系列的动作边介绍说：“其他的茶是先放茶后冲开水，碧螺春是先冲开水后放茶，为什么呢？”
服务员本来想自问自答，鲁青却礼貌地抢答：“‘白云翻滚，雪花飞舞。’茶在杯中，观其形，可欣赏到‘雪浪喷珠、春染杯底、绿满晶宫’三大奇观。饮其味，头酌如尝玄玉之膏，云华之液，感到色淡、香幽、鲜雅；二酌茶汤更绿，茶香更浓，更觉舌本回甘，满腔生津；三酌之品，已不再是茶，而是在品吴越山水的灵气和精华，在品洞庭山色盎然的生机。”
“太好了！先生知识渊博，让我们专业茶艺师无地自容。希望先生多到茶馆，我们有机会向先生学习更多的知识。我是二号服务员，请先生每一次来，钦点我为您服务。”
二号服务员激动地盯着鲁青，脸上焕发出青春的光彩，一种敬仰之情灿烂地绽现在着了淡妆五官生动的脸上。伴随着鲁青妙语连珠的讲解，她的双手不停地忙碌着，令房律师眼花缭乱，愉快地领略了茶艺的精妙之处。
房律师又一次大开眼界，他感慨说：“北京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鲁青慨叹一声说：“房律师你在政府部门工作过，许多国家公务人员瞧不起商人，他们最不愿意接触的也是商人。因为社会上确实有一些商人不守信用，靠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地攫取财富。”
房律师说：“鲁处长在这么高雅的地方谈那么扫兴的话，不合时宜吧！”
鲁青说：“坦率地讲，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所处立场不同。你站在公司的立场看待两个单位所发生的纠纷，我站在国兴银行的立场上看待这个问题。因此，我们对待两个单位的纠纷暂时不可能达成一致的意见。将来如何，我们不去想它，今天晚上，我们只讲友谊，讲一些心里话。我相信山不转水转，两座山碰不到一起，两个人总有见面的时候。说句心里话，本来我们国兴银行的人不打算与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人见面，你们愿意起诉就起诉，愿意打官司我们奉陪到底。林少彬老总已经在协议书上签字，难道还能如此不讲信誉？！我们是怀着诚意处理这些遗留问题，像今天这样，双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开了多好，如果僵持下去肯定达不到‘双赢’的目的。‘双输’倒有可能！”
房律师接过话茬：“依我看，这件事并不复杂，你处理好了，对任何一方都有好处。两家公司的老总记住了你的恩德，国兴银行的领导不会指责你。因为这是国兴银行财会部留下的尾巴，你接过这项工作那天起，就应该不管不问任其发展。如果你有企业文化方面的新思路就去开辟新渠道，没有新思路就沿着上届领导铺好的路走下去，保持政策的连续性，领导们自然高兴。标新立异被奉为有开拓精神，但是那些标新立异的人，大多数会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中国历史上的改革家，许多人是没有好下场的。远到秦朝的李斯，近代戊戌变法的六君子。现在也是一样，你应该从这方面思考问题，这对于你的仕途有好处。我曾经在政府部门工作过，有失败的教训。本来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不应该对你讲这些话，这属于官场上的‘混法’。我这个人敬重有才华的人，才对你讲这番话。”
房律师真诚地看着鲁青，鲁青正在品茶，双腮一凸一凹，专心投入的样子。刚啜水的碧螺春茶在杯内，宛如龙卷风在海面上飞舞，海水腾空而起，旋转着蘑菇云状的水柱。随着龙卷风中心渐渐远去，等到杯内风平浪静之后，鲁青已经有了主张。鲁青并不相信房律师的表白，他认为律师都喜欢打官司，他们从原告与被告的斗法中寻找刺激和乐趣，从打官司中获得财富，从打赢官司中体现个人的价值和增加知名度。房律师希望国兴银行与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打一场持久的官司，这样他可以平稳地在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干下去，林少彬为了取得良好的效果，也能够在经济利益上给他更丰厚的待遇。
房律师见鲁青专注品茶，低头注视着杯子里“云消雾散”，仿佛进入了一种出神入化的陶醉状态。此时，鲁青的表情很生动，他沉静斯文，面部隐现出晨曦般的光泽，仿佛房律师讲的话与他毫无关系，只有茶才是他对幸福人生的品味。房律师从鲁青的表情上猜不出自己的“苦口婆心”发挥了什么作用，他不明白鲁青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态度，对这么一件大事竟然如此淡漠。为了引起鲁青的注意，他故意干咳了一声，鲁青抬起头来，目光显得有些木然。
实际上，鲁青边品茶边琢磨房律师讲话的用意，房律师避重就轻地说一些游离主题的话，旁敲侧击以古喻今地想让他“回头是岸”，鲁青感到毫无意义。每个人都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但这并不等于放弃原则投机钻营，为了自己仕途上的顺达，不惜牺牲国兴银行十几个亿，这样的事情鲁青不去想也不敢想。他想，解部长的位置可谓重要，她的级别在官场上令人羡慕，中国有多少局级以上干部呢？尤其是女同志升迁到此更是凤毛主麟角。解部长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关系到国兴银行几十个亿的损失面前，能够不畏上，不怕得罪人，捍卫国兴银行的利益，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鲁青知道向上的阶梯异常艰辛，每上一个层次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宛如一个登山者，从攀登开始，就充满了危险和挑战，然而每一位跃跃欲试向往“一览众山小”的挑战者，都在踏上第一步的征程时，就不想后退。当然这里边有社会的压力，有家庭的压力，但更多的原因是越往上攀登前面的诱惑越大。因此，众多“随波逐流”者，只想“前进”不想“后退”。哪怕沿着一条看不见摸不到、却能让人感觉到的潜规则。
鲁青在品茶的过程中，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线”，他决定与企业文化部的同志们同舟共济度过“难关”。对房律师的“关心”并无感激之意，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所关心的是林少彬在协议上的签字是真还是假，林少彬真想与国兴银行和平解决此事还是有意拖延或将诉诸于法律。
鲁青让服务员往茶壶里斟满水，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们自斟自饮，等需要的时候，我们按铃。”
“先生用好。”服务员见鲁青在茶桌腿上方按钮的地方比划了一下，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就点一点头退了出去。
服务员退下去之后，鲁青这才感慨地说：“房律师，你心里很明白深圳南方大业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作为企业，实现利润最大化无可非议，关键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你们的林总原来是我们国兴银行的一个职工，他应该明白商业银行不同于政策性银行，他更应该明白一个企业想在未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必须以人为本讲究诚信。如果违背了商道，单方面追求高额利润，势必适得其反。简单举一个例子：他在协议上签了字，又出尔反尔，这本身就是不讲信誉。任何一家企业的老总如果采取这种工作作风，久而久之，就等于给自己的大门贴了封条。哪一个单位敢与他长期合作，这不是‘一锤子的买卖’自断后路吗？”
房律师笑着说：“鲁处长，你这么精明的人，难道真不知道林总没有签字吗？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实话告诉你：林总没有签字，当时他在外地出差，怎么会签字呢？那是一位职工签的，林总回来后大发雷霆。”
鲁青对房律师的辩解感到不可思议，林少彬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能让部下随意蒙骗吗？哪一个部下如此大胆，在总经理未授权的情况下冒签？鲁青不愿意再看房律师表演，他直截了当地说：“林总如果不授意，这位职工怎么敢签字呢？难道他不怕被炒鱿鱼？！说穿了，林总怕在国兴银行全国性的企业文化建设会议上宣布暂停与他们合作，因此采取了缓兵之计。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只能损害自己的形象，对公平合理地处理此事，又有什么用呢？当然你是律师，一切从法理上考虑问题，我讲的是职业道德，是一个人处事的基本原则。”
房律师哈哈大笑起来，刚举起的茶杯随之颤抖着，把茶汤晃出杯外。这种狂妄的笑，超出了他的职业范畴，笑得鲁青云里雾里，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房律师，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房律师笑过之后诡谲地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你什么意思？”鲁青惊诧道。
“你带的兵，你还不了解吗？”
房律师显然不满意鲁青的疑问，又把球踢给了鲁青，他向鲁青提出了反问。
鲁青蹙眉皱额沉默地思索着，他真不明白自己的“兵”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这个处成立时间不长，他手下就一个老实本分年龄较大的员工。他相信此人不会与深圳南方大业公司联系，也不可能出什么问题，难道房律师另有所指？他实在搞不清楚，就盯住房律师问：“你讲的话我确实不明白，我手下的‘兵’怎么了？我敢肯定他是一个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从来不随便与外界打交道，不惹是生非，更不会与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有往来。”
房律师见鲁青仍然云山雾海找不到“视点”，就提示他说：“你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检查时，你们的马富贵会计——”
房律师拖长声音，看鲁青的反应。鲁青果然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顿时紧张起来。鲁青的眼睛逐渐瞪大，脸部的表情僵硬起来，他知道马富贵自从查账开始，有许多怪异之举。鲁青疑虑重重地想：马富贵怎么了？他能到深圳签字？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鲁青在疑虑中不断否定。房律师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鲁青以否定的口气说：“房律师，马会计已经回到内蒙古，根本不可能再跑到深圳去签字，这是绝对的！”
房律师莞尔一笑说：“你们的职工很有本事，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办成大事！”
房律师的话中明显含有嘲讽的口气。鲁青不再与房律师计较，他必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怎么你越讲我越不明白，深圳与内蒙古相距遥远，马会计再有能力，也是鞭长莫及。来，喝茶喝茶。”
鲁青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便佯装镇定的样子，慢悠悠地拿过茶壶续水，仿佛房律师讲的话他没有往心里去，甚至根本不当一回事。房律师估计面前这位鲁处长确实不会相信马会计有能力让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人员在协议上签字。房律师对鲁青这种漫不经心忽视自己的行为极其不满，他不再诱导启发，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马会计没有在协议上签字，他指使别人干了这件事。”
“谁？”
鲁青以明显不相信的语气，目光冷漠地看着房律师，仿佛房律师是谎言的制造者。鲁青想，马富贵能指挥谁呢？一位身处内陆的普通银行职工，除非指挥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遥控深圳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心里嘀咕着，对房律师产生了一种反感情绪，目光由冷漠转为鄙视。房律师也许哪一根神经出了毛病，如果不是神经出了毛病，他怎么能把马富贵和签字联系在一起呢？
房律师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忍受不了鲁青那种鄙视的目光，即便在幽暗的灯光下，这种目光仍让他有一种受污辱的感觉。房律师决定不再启发诱导而是“抖包袱”，他愤怒的声音高出几个分贝：“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财务主管也是副总经理，被人称为小金鱼，看上了你们的会计马富贵，两个人在林总外出的时候，通过电话往来，达成了共识。小金鱼摹仿林总的字体在协议上签字，造成既成事实，促成双方继续合作。不知马会计这种做法是否得到了鲁处长的某种暗示。假若真是这种情况，国兴银行和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就成了‘亲家’，双方就该以礼相待，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免得伤了和气。”
鲁青瞠目结舌愣在那里，本来他想了许多犀利的语言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反击。当房律师拿出人证时，鲁青不得不信。这件事情的发生，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马富贵和小金鱼在查账过程中是针锋相对的两个冤家。他们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维护本单位的利益，尤其是在检查账本的过程中，马富贵让小金鱼丢失了脸面，处于尴尬的境地。鲁青与马富贵在深圳逗留的时间很短，马富贵与小金鱼怎么可能谈恋爱呢？两个冤家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又怎么可能联手在协议上签字呢？这件事情的发生根本不符合逻辑，鲁青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但是，房律师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一个律师要对所讲过的话负责任，他没有参加对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清仓查库工作，怎么知道马富贵和小金鱼的事情，看来房律师确实掌握一些自己不了解的情况。
想到这里，鲁青对房律师的态度缓和起来，他想彻底了解情况，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鲁青又进一步引导说：“房律师，马富贵是我们临时抽调上来帮几天忙的会计，我们到深圳的时间很短，前后不过两天的时间，那两天他与你们的副总经理针锋相对，什么时间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变成了好朋友我一点不知道。话说回来，一个堂堂正正国兴银行的处长，尤其是负责企业文化建设的处长，对外办事代表的是国兴银行的形象，怎么可能对一个临时抽调上来的人员暗示什么，又怎么可能干这种蝇营小人所为之事呢？”
房律师对自己抛出的“杀手锏”引发的效果显然很满意，他摸了摸下颌微笑着说：“我不想搞明白你与马会计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想知道小金鱼与马会计之间有多亲密，那不是律师的职责范围。我所关心的是你们对单方解除合同后给对方所造成的损失怎么处理。比如库存和国兴银行所有基层单位欠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款项，是总部负责承担呢？还是通过什么途径解决？这是问题的焦点，也是我要交涉的主要内容。解决好了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相安无事。倘若解决不好，我们势必对簿公堂，那个时候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任何人也左右不了。依我看，国兴银行掌握着处理问题的主动权，你们想和平解决还是‘刀光剑影’，我们拭目以待，等候你们的选择。”
鲁青知道解部长对待两家公司的态度，也知道她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的意图。解部长不想把问题搞复杂搞大，指导思想就是要与两家定点公司斗智斗勇，争取公平合理地解决问题。鲁青从房律师的言谈中探测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也不想通过法律部门解决问题。如果打官司，他们将处于被动局面，所以他们想方设法制造一些障碍，甚至采取“大棒加胡萝卜”的手段，争取多得一些实惠。由此可见双方的基本出发点都想和平解决。房律师打出马富贵这张牌，也可能想让鲁青考虑到自己工作中的失误，不能无所顾忌地从本单位的利益出发解决问题。如果把两家公司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两家公司越是虚张声势，越说明他们真的不想通过法律的程序解决问题。不然，一纸诉讼状递交法院，用不着双方不断地接触协商。单凭马富贵让小金鱼签字一事，也可以让国兴银行的形象受到损害。但是，鲁青对马富贵与小金鱼的关系及小金鱼冒名顶替签字的事，始终感到不理解甚至疑惑，在事情没有彻底了解清楚以前，鲁青不便讲什么，有句俗语：无风不起浪。鲁青担心风过大，自己在浪潮中受到冲击。
鲁青沉思了一会儿，微笑着说：“房律师，我们与贵公司始终想友好相处，你也明白，我们两人都是‘跑龙套’的，决定权不在我们手中，你我代表的是本单位的利益，都不想出卖本单位的利益。实事求是讲，你们的库存微乎其微，我与马会计查账时很清楚，至于国兴银行基层单位欠你们的款项，这些情况我很了解。林总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让业务人员下去工作时不要提价格和还款，一切顺其自然，愿意立即结清账的随时结账，没有当时结算的，你们公司的任何业务员不准提还款的事，更不允许把款项随身带回公司。房律师一定知道，230%的利润率的工程项目，在商品经济发展到今天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寻找。因此，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前几年依赖国兴银行已经成了‘暴发户’，我们现在不是不让你们参加国兴银行的工程项目，而是希望你们能够参加正常的合理竞争，这有什么不好呢？”
房律师静静地听完鲁青的解释，知道他不但知识渊博，而且对国兴银行和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情况非常熟悉，如此明白敬业的人，不是轻而易举可以说服的，更不容易改变自己的观点。房律师想，再与他谈下去也不会取得所要达到的效果。他看了一眼手表，提示鲁青说：“时间太晚了，鲁处长明天还要工作。”
鲁青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如果有机会，我们再接着谈，话不说不明，人不交流容易产生误解。”
两人在茶馆门口握手告别时，房律师从鼻孔哼哼了两声，鲁青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考虑房律师从鼻孔哼哼的“内容”。
鲁青回到家，妻子已经入睡，鲁青蹑手蹑脚地进了卫生间，洗涮完毕，偷偷钻进了被窝。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妻子猛然转身扑到他的身上说：“你真是个色鬼，才两个晚上不办事就睡不着了，我没有睡，等你呢！”
鲁青被妻子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烦躁地推了一把妻子说：“去、去，我有烦心的事睡不着觉，不要自作多情，破筐烂篓子有什么可恋的！”
妻子见鲁青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生气地拽住他耳朵说：“你个没良心的，破筐烂篓子也是你给搞的，人家给你的是鲜花一朵，现在嫌弃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
妻子转过身躯不再理他。鲁青知道自己出言不逊，伤害了妻子。不然，妻子李静已经变得温文尔雅，怎么突然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状态！自己工作上遇到了难题，回到家里拿妻子出气，是没有涵养的表现。鲁青慌忙伸出手放在妻子的肚皮上说：“宝贝别生气，哎呀肚皮冰凉冰凉的，我给你讲一个最新的哈佛营销案例好吗？”
见妻子没有反应，鲁青知道她默许了，就把朋友发到他手机上的故事讲给李静听。故事讲完，妻子的身子蠕动起来，转回身娇嗔说：“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
两个人顽童似的，又拥抱在一起，房间里充满了幸福的嬉闹声。
妻子发出了微微的鼾声，鲁青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在基层工作时那艰难而充满激情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