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地回到沉泉殿,犹泫、相从、冯安见娘娘今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也都不敢多言。安静地为她卸装,换了寝衣,摆上了熏香。喜鱼没有睡意,披着件银红色半臂,倚在床边。
志念既然叫了她公主,便知与自己关系匪浅,原本是受永安公主之托前去救人,如今这一句“公主”就完全变成了自己的事,因为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必须把志念救出来详细问他。
喜鱼在春燕剪柳平台床上辗转反侧,一直过了四更都没有入睡,迷迷糊糊中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良妃或可伸出援手。”
喜鱼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还有颇多顾虑:“良妃一向与自己保持距离,平时少有走动。她刻意给人留下一心理礼佛,不问宫中事的印象,如今为了一个罪僧的事去求她,她会答应吗?”
转念一想,此事全紫微宫上下,能够救志念的恐怕只有良妃了,自己要以什么理由去说服她呢,或者说,怎样找出良妃的弱点,从而打动她呢?想到这些喜鱼又开始头痛了,不过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天亮之前必须想出办法……
第二日巳时刚过,会宁殿的入殿宫女清芬进来禀报:“娘娘,沉泉殿的路华仪求见。”
良妃正倚在长塌上绣花,听到通禀,头也没抬地说:“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面,请她回去吧。”
清芬点头称诺,退了下去。
很快,她又辄身回来道:“娘娘,路华仪不肯走走,说有要紧事商量,并且说了一句话,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良妃一听,放下了手中的绣片,心里想:“这是《孙子兵法》始计篇里的一句话,意思是凡事未开战前在朝廷内预料能取胜的,是因为在计算敌我力量和条件时,我方得到的算筹多些,处于优势一方,而未开战前在朝廷内预料不能取胜的,是因为在计算敌我力量和条件时,我方得到的算筹少些,处于劣势一方。因此多加算筹就能取胜,算筹不周就不能取胜。路喜鱼用这句话来激我是什么用意呢?”忽然她脸色一紧,心道:“难道她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但一转念:“不可能,这个愿望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她怎会知道?难不成她是想提醒我关于宁王的事?”
这么一想,良妃有点坐立不安了。本来,今天喜鱼来的目的,良妃也能猜出一二,紫微宫就那么大,消息传得很快,说淑妃与路华仪为了高僧志念,伤了和气。一个要扣,一个要放,谁都不肯让步。皇后当天就知道了情况,但当作不知道,乐得装好人,看这两宫斗成什么样。
良妃也学皇后的样子,对她们的争执不闻不问。
不过听了喜鱼的这句话,良妃心里却打起了鼓,她想了想对清芬道:“请路华仪进来吧。”
清芬听了,脸上虽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很快退出殿去。
良妃起身,抬起衣袖,旁边的宫人见了,忙上前帮着良妃整理衣衫,收拾停当后,见清芬走了进来回道:“娘娘,路华仪已经走了,她让奴婢转达几句话‘娘娘是理佛之人,请搭救高僧志念。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良妃听罢,缓缓坐了下来,手扶罗汉床上的几案,无声地笑了。
“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路喜鱼,行事如此老道,毫无破绽,对她要重新认识了。她知道求我帮志念,必定不能进会宁殿,否则会落下口实。她这次说的还是《孙子兵法》里谋攻篇里的一句,意思是用兵的上策是扰乱敌人的战略布署,其次是外交手段达到军事目的,再次是出动军队包围敌人,最下策才是攻略城池。淑妃与我本是势力相当,但这几年,淑妃野心太大,对我多有压制。她的女婿与宁王同是戍边大将,在皇帝面前势力也是此消彼涨。至于永安与志念的事,宫中已有传闻,如今淑妃要置志念于死地无非是想进一步拉拢女婿,借其在朝堂上的权力,为淑妃在后宫撑腰罢了。若她得了势,第一个要遭殃的便是我了。路喜鱼用了《孙子兵法》里的两句话给我点明了利害,让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这边先说喜鱼回到沉泉殿,命冯安出去打探消息,冯安天黑才回来说,会宁殿毫无动静。喜鱼无法,只能在窗前长叹,只求今天志念能平平安安。因为她知道,淑妃既然让志念留下素卢局,定是想找机会要他的性命,他在素卢局的每一天都是命悬一线。良妃那边若不帮忙,只有明天还能去求谁呢?
在焦虑与慌乱之中,喜鱼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
正在梳妆之际,冯安急匆匆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地说:“娘娘,今个是初一,听说一大早良妃就拿着手抄的佛经去了长福殿,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请来了一道口谕,让素卢局放了志念大师。法华寺已派来了马车停在宫门外,估计现在志念大师已经出宫去了。”
喜鱼听罢长吁了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