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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嗨——哈!”
三月中下,析城龙庙后院。
二十余名少女头扎彩带,分立独木两侧而坐,手执木浆,呼喝震天。
独木首尾,另有司鼓掌锣,一身黑褐短打,面容肃立。
晷线渐短,日上中天,院中群情激荡,挥汗如雨。
与此同时,隔墙外,一名褐色衣裙的少女坐在篷荫下,左脚夹着木屐,一抬一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她一边数着拍子,一边搅动漆桶,蘸起彩漆,打在斑驳的木料上。
厚厚的漆料,一层又一层,涂得坑坑洼洼。
褐衣少女李庆潋心不在焉地托着下巴,懒懒地挥动毛刷。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这老东西下水,彼时,人群拥簇,新造的龙舟劈开涟涟碧水,红鳞金甲,长须飞扬,一双湛湛龙目映着灿灿朝阳,威严华美,犹若真龙临世。
哪像现在?
满身风吹雨打的伤痕,掉光了颜色,孤零零地被遗忘在旧草棚里,犹如英雄末路。
快四月了吧,四月初一开殿,听家里人说,大概要做条新船。
李庆潋摸着黯淡无光的龙目,惋惜地叹了口气。
大半个月来,她每天提着漆桶准时而至,日升日落,只有她一人,一边修补上漆,一边对着灰扑扑的龙头絮叨少女的烦恼。
自打得了新船的消息,她就有种微妙的错觉,仿佛这被只被淘汰的旧龙舟无人问津,现在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或许,她可以在新龙舟造好后讨来这只旧的。
可是,要这样一艘破船有什么用呢?
说不清是渴望还是怜悯,眼见夕阳斜垂,李庆潋收拾了工具,晃晃荡荡地回了家。
这年的三月没有三十,廿九那天,暴雨倾盆,浇得天地变色,连道路都模糊不清。李庆潋拎着伞柄,在廊下望着龙庙的方向发了大半天呆。
翌日,草棚里空空如也。
听说,是城隍庙的乞丐偷了船,拆了一筐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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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潋打完架,鼻青脸肿,耷拉着肩膀,犹如斗败的公鸡。
乞丐瘦弱却架不住人多,她连柴火渣子都没能抢回一星半点。
她拖着步子慢慢往家里挪,四月初一,娘和姨母要去龙庙参加开殿,也要参与新龙舟的制作。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她也可以像她们一样,亲手雕个龙头出来,造一艘真真正正、完全属于她的龙舟。
只是,那条旧船,她却永远也得不到了。
正出着神,李庆潋没留意被什么绊了一绊。她扶着门框,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家门口不知何时歪了个乞丐。乞丐伸手抓了她的裤管,破烂袖口外探出一截细瘦的胳膊,青青紫紫满是伤痕。
“吾想进去喝口水。”声音沙哑的小乞丐抬起了头,脏兮兮的脸青涩稚嫩,看着不过才十来岁。
诶?他的眼睛?
李庆潋弯腰在小乞丐眼前晃了晃手掌,小乞丐毫无反应。
“进……进来吧!”
喝过了水,李庆潋牵起小乞丐的袖子,可对方纹丝不动。
“吾不走。”小乞丐甩开了李庆潋的手,弱弱的声音里有些莫名的底气,“汝答应过吾,会供奉吾。”
“哈?”
“以此为誓。”说着小乞丐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毛刷。
李庆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她前儿掉在旧龙舟里的漆料刷子么?!
原来……原来是这个鬼东西偷了她的龙舟!
李庆潋大怒,一想到偷了东西的家伙还敢到她面前炫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捋起袖子,抡起一拳就招呼了上去。
拳头堪堪停在小乞丐面前,他看不见,也不懂闪避,仍愣愣地朝着李庆潋的方向,举着那支半干的毛刷。他的衣服和胸口都沾了些白花花的漆料,脖子上有一片中了漆毒后抓挠的小丘斑。
不知怎的,李庆潋心里窒了一窒,拳头也再挥不下去。她恨恨地瞪了小乞丐一眼,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变拳为爪,揪了小乞丐往地上一摁,啪啪地打起他的屁股来。
小乞丐愣了愣,随即疼得哇哇大哭,一面哭一面嚷嚷着些李庆潋完全听不懂的鸟语。
不多时,天色忽得暗了下来,却并非太阳落山。只见天边乌云滚滚,云层翻卷隐隐夹着闷雷轰隆。
李庆潋第二十二下巴掌还没落下,哗啦一声,大雨瓢泼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