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不多，满打满算，只上过八年两个月的学。这不长不短的日子里，我用的几乎全是几毛钱的廉价钢笔。
班上不少同学都有金笔，最高级的自然是英雄牌的那种。
好货不廉，廉货不好。几毛钱的笔，要么出水不利，没写几个字，就得使劲甩几下；要么出水太易，一不小心，手上纸上，到处是墨水，搞得我非常没有面子。
从来不向爸妈提额外要求，一般是他们安排什么，我接受什么。但这不等于说，我没有向往，不懂羡慕。
爸爸有一支老牌金星。粗粗的笔杆，金黄的笔尖，现在看来有些笨拙，但我喜欢，放学之后，常去爸爸的办公桌前把玩半天。
真希望爸爸可以看出我的心思，然后说：“你喜欢，给你吧。”
但是，始终没有。
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求爸爸借我用一天，半天也行。
挖空心思地找开了理由。
真找到借口了。
期中考试那天，钢笔坏了，怎么整，都不出水。
有点沮丧，真的是好巧不巧！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此时不借，更待何时？
午休时间，爸爸不在。我大大方方地来到他的办公桌前，找到了那支金星金笔。想了想，应该给爸爸留个话。刚学过写留言条，正好派上用场。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我把那破笔留在了办公桌上。
当然不会放过炫耀的机会了。只是，我不习惯明目张胆地张扬，只是在上课之前，不停地把玩这支在我眼里美妙无比的金笔。
好像没人注意我。有点失落。
卷子特别容易，三下五除二，好了。多余时间，玩我的笔。
放学路上，心中不免忐忑。等一会儿，爸爸会不会骂我？
见我回来，爸爸只看了我一眼，又埋头于他的算盘与账册。
爸爸夹在手指里是一支木杆的蘸水钢笔，新的。
连忙翻书包。表现好一点，自觉一点，说不定爸爸会原谅我。
我几乎昏了过去——钢笔不见了？
我把书包里的书本簿册全倒在地上，这本翻翻，那本掀掀，折腾了半天，没有。我又把空书包角角落落捏了个遍，硬是没有。
“怎么了？”爸爸站起身来。
不知道怎么说。
“笔，笔……”
“你的笔？”爸爸疑惑地问我，“是不是这支？”
我心头一喜，难道……
可爸爸手里分明是我那支出不了水的破笔。
这回轮到我疑惑了。难道爸爸没有看到我的留言条？
无意间，隐约看到办公桌下有一张纸，莫非留言条掉在了地上，爸爸没看到？
也就是说，爸爸还不知道我拿了他的老牌金星？
也就是说，只要够得着纸条，然后毁了它，就万事大吉？
心在发颤。
我看看爸爸，从他手里接过破笔。
一边收拾地上的书本，一边偷眼打量爸爸的动静。趁他没注意，悄没声息地把桌子下的那张纸用脚勾了出来，捏在手里。
神不知鬼不觉！
我站起身。爸爸又在算那些永远算不完的账了，手指间还夹着那支蘸水钢笔。
我想，爸爸一定以为是自己把钢笔弄丢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难受。
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我把那张被我揉皱了的纸条放在桌上，摊平，然后又指指桌子下，轻轻地对爸爸说：“掉在地上了，中午时我写给你的……”
爸爸转过脸看着纸条，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
心里直嘀咕，怎么没反应啊？等待着爸爸骂我，我早有了思想准备，说不定会是一顿暴打。可爸爸的反应怎么这样平淡啊？
硬着头皮进一步坦白：“爸爸，我把金星钢笔，弄丢了……”
爸爸噼噼啪啪地拨打着算盘，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不敢再作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半晌，爸爸说了三个字：“知道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唉，不管了吧。
整个晚上，提心吊胆，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