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就觉得乔娅这名字好,以为她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很有知识的人。
可乔娅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她蓬头垢面的爸妈,却怎么也不能跟知识分子扯到一块。
乔娅家很穷,奇怪的是,没人歧视乔娅,同学们照样经常去她家玩。老师也决不另眼看待,一年级时,因为她比别的孩子年长,不仅是班上头一批少先队员之一,还当过班干部。渐渐地,乔娅的学习滑坡了。三四年级,她干脆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迟到早退终于发展成了逃课逃学。
乔娅的爸妈看上去都很老,与大多数家长相比,他们简直像爷爷奶奶。乔娅的爸爸当脚夫,每天早出晚归,掮着系有两股麻绳的扁担去火车站找雇主;妈妈天天下生产队劳动。可夫妻俩再辛劳,似乎还混不上一个温饱。乔娅懂事,爱帮着做点什么,最主要的是上田间地头捡拾地脚——别人家收获后落下的果实。
我就曾经跟乔娅去淘过地脚。那天,摘来不少败蓬南瓜藤脑头,觉得很有成就感。
也就是去找南瓜藤的路上,乔娅说出了一个秘密。她说她不是现在的爸妈生的,她生母在青海一家被服厂当工人。那时候,工人这个称号是很令人尊敬的。
很想知道乔娅为什么会来这里,可我不敢问,她也没有说。
以后的日子,乔娅经常对我说起她妈妈,说起她妈妈给她的信里怎么怎么说。
小学阶段最后一个学期,也就是1963年初开学时,乔娅没去学校报名。沈老师知道我们是邻居,让我捎信给乔娅,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希望她坚持读完小学。
放学回家找乔娅,没人。候在门口,等呀等的,直到黄昏四合,才见到一身泥尘的她。
乔娅认真读完信,最后依然说,我不想读了,读书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我有点着急,再说,你这么小,去生产队……
乔娅打断我,都十五了,还小?迟早得务农,多少赚点工分。
我无语。
乔娅用手前后划拉了一下说,你也看到了,这家像什么样子。
我突然想到了乔娅的亲生妈妈,可是,你……你在青海的妈妈会同意吗?
乔娅看看我,没作声,转身蹲下,从地铺边上掏出一封信。
几十年过去,信的内容早已淡忘,我只清楚地记得,乔娅的妈妈也说了读书无用的话。在那个时代,读书无用可算是奇谈怪论了,所以我很有些吃惊。
就在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之际,乔娅用带着沧桑感的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妈妈是右派,在青海劳改,她就是因为读书读得太多了……
第二天向沈老师交差,我只说乔娅已下队劳动,听着沈老师一声长叹,我终于没提乔娅妈妈的信。
真想问问沈老师,读书到底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