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潜鲸暗吸笡波海,回风乱舞当空霰。
这漫天流火之下,明月奴回旋飞纵的身影着实令人目眩神迷,其腰肢与火焰时而混化如一,时而分散开来,无尽意趣就从自这聚散离合之中演化而出。百里坼自己便觉得,心中似乎都有一团烈焰为之燃起,若是现在再回去写那炎曜咒,一定又是另一番不同气象!
此舞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一方面,众人均感到目不暇接、思绪遄飞,一时迎接不及,便觉得极长,可稍一回过神来,便又听到那狂风骤雨似的胡琴已是收束了起来,佳人的妙舞也已是渐渐归于沉寂,重又化作那沉静的夜昙,漫天焰光流火亦随之化作火萤渐渐黯灭。
神乎其技,几近于道啊!从前只是听说那公孙大娘的剑舞能让人悟道,自己当时还觉得是登徒浪子以讹传讹,没想到,如今是真的看到了这般一等一的妙舞,若说这胡旋之舞给人的震撼,恐怕只有那日张万福传召三洞云宫投影能够稳压一头。百里坼思前想后,只觉得这舞姿实在太过曼妙,刚才的诸般避祸、疏远之类的理智心思早已是抛到九霄,此时便是这明月奴提出何等过分要求,他恐怕也会赴汤蹈火为之代劳。
这倒不是说着明月奴的舞姿里掺上了什么惑人心智的法门,而是纯粹以其舞姿之妙,配合布景、音乐直撼人心。似乎更像是以这舞为媒介,与人神交,将自己的一颦一笑,自己的喜怒哀乐传达而去,令观舞之人了解,进而青睐,模糊了对舞、和对此人的观感……这等体验,还真是有近乎于道的妙处。只可惜这三洞云宫素来只修天心不修人心,否则便是这一番歌舞,也会让百里坼这哥儿俩有得体悟。
直到素华、绮罗二人撤去遮光的纱锦之类,众人才想起为此舞击节而赞,明月奴亦是重将衣衫披回,朝着百里坼、徐襄陵二人略行一礼。
“妙啊!明姑娘这等绝妙胡旋又怎能白跳,此时若是少了礼数,倒该是我徐襄陵不懂规矩了。”言罢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柄点翠鎏银金步摇来,翡翠镶缀,金银生辉,着实是宝气十足。
赠罢礼物,徐襄陵又是说道:“不瞒二位大家,此番白大家有求与我,我本想乘机刁难一番,再请她为我二人献唱一曲,然后嘛,自然就拿这支金步摇聊做补偿。可如今,少了白大家的歌儿,却看了明姑娘的舞,也是一般尽兴,这小小玩意便先献给了明姑娘,还望白大家勿怪。下次襄陵我必再带着礼物前来探望。”
那白静姝做花魁也非一日两日,自然知道如何应付恩客,微微一笑,便是嗔道:“原来襄陵是借人家的花儿,献给了明姑娘这尊飞天妙菩萨。下次静姝这小院绝不再给你开门。”
“勿怪勿怪。”徐襄陵赔上一笑,风月场上这等争风吃醋哪儿做得了真,纵然徐襄陵对这位白姐姐已是神魂颠倒,此时也不至于被这小小暖风吹歪了耳朵。众人一笑,便是带过,余下的时间便是要讲些正事了。
“明姑娘,这舞也是看罢,却不知你叫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百里坼在襄陵面前素来便是老成持重的角色,此时谈到正题,亦是他先开腔。
“百里公子,奴家这舞,原先可是没有这般妙法,能舞出这诸般妙处,全仰赖这两样宝贝。”明月奴呈上两件事物。一件是一个镂空的铜球儿,内里皆是玲珑窍眼,纷繁复杂,不知功用,一个是一对折起的翅翼,亦是精巧轻薄,平日里缚在背上,藏在宽松纱衣之中,完全无碍明月奴展示其动人曲线。
百里坼本以为这是两件加持了某种神异禁制的法器,谁料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这两件事物之上全无半分道法灵光,运化自身气机于其上,亦不能得到半分反馈。
明月奴见他出手,道:“百里公子不用再试了,这两件事物绝无半点法术加持,实是人间事物,乃是奥摩兹老先生所制之机巧。”
机巧?百里坼正在纳闷,却听得徐襄陵说道:“还不就是机关术?”
这机关术的始祖乃是偃师,传言其手制的舞艺俑五脏俱全可夺天工之妙,甚至可以霎眼而生秋波,倒曾引得周穆王震怒。其后的墨翟之木鸢,鲁班之云梯,诸葛武侯之木牛流马皆是这机关之术的诸般传承。只是此术习来不易,修到了极处,虽然也有造化之功,可其玄妙处又如何及得上诸般道法来的?是故有此天人之学的多半转修道术,又有谁一门心思将这机关术修到何种境界去?
可是百里坼如今见到这两个器物,确实也感受到了这机关术的不凡。方才这胡旋舞,给寻常凡夫见了,谁不以为是飞天下凡,火凤朝阳?仅靠些许金属木材之类,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这等技艺又有谁能小看?百里坼自问如今也是玄门修士,可要是让他将这火焰如臂使指地舞出这等贲张效果,又不会损及周边,起码还得再升上一个大境界,也就是到了所谓道德化生境,将一身灵觉提升起来,形成可以外放的神意,方才能够做到。
那明月奴闻言点头道:“在大唐这边确实有机关术这一称谓。”
“那这又与明姑娘所求之事有何关联?”
“奴家每次舞蹈之后,都要找奥摩兹老先生为这两样事物再添火油,可如今奥摩兹老先生确是有殒身之危。他老人家研究这机关术,也是不为我波斯拜火教所容,本来国破之后,老先生逃到长安,以为可以暂得安宁,谁又料到,近些日子又有一批教内的杀手前来追杀……老先生凭借‘刀傀儡’轻易斩杀了数人,可摩尼又派来一批,这次老先生更是耗尽了‘刀傀儡’,动用了‘兽傀儡’方才保下了性命。奴家只是担心,摩尼会派更加精锐的死士前来,到时候老先生断无幸理……”
“四哥,此事可是正犯在你幽司的手里!我大唐神都,岂是他异邦杀手行凶之地?”说道此处,徐襄陵已是拍案而起,倒不是这杀手行凶令其义愤填膺,而是因为此事与幽司职责还是有所关联,不会令他的四哥为难。
百里坼再扭头看看沈鹿,却见这一位也是眼波盈盈得看着自己,一副“这个闲事我要管”的架势。于是他也不再迟疑,道:“此事我等自然相助,还望明姑娘为我等白陈细节,再为我等引荐这位奥摩兹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