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大学校园发生师生恋这种事本不足为怪,傅海峰也并非先例。佳诺觉得没什么令人大呼小叫的,但问题是,作为学校重点栽培的科研典范的傅海峰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况且早有家室,怎么会不检点地跟自己的学生搞起暧昧,何况是竟因怀孕而被闹得满校风雨飘摇呢?他真是愚蠢至极。
就在佳诺目瞪口呆之时,胖李开始饶有兴致地讲述这起东窗事发的因由。傅海峰知道丁紫宸怀孕后,害怕他们之间的地下恋情暴露,就紧催丁紫宸快些把孩子做掉了事,哪曾想这个丁紫宸年少不经事,竟听信于街边的小广告介绍,跑到一家私人小诊所里做流产手术,结果造成了术后大流血。小诊所大夫一看大事不好,吓得赶紧叫来救护车,将命悬一线的丁紫宸送到市中心医院进行抢救,丁紫宸的父母知道后直接找到学校,强烈要求严惩傅海峰不可,目前学校正在调查此事。胖李一口气讲完这些后,以十分怀疑的语气问佳诺,“你说说,学校发生这么大的事件,并且整个校园网上都已经传开了,你竟然会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佳诺苦笑一声,“那丁紫宸现在……”她不禁担心起那个小女生现在的状况。
“唉!算是幸运,小命捡回来了,但傅海峰就没那么走运了,据说他爱人因为这事儿已经跟他提出了离婚。”胖李露出一脸鄙视的神情,“你俩说说,谁能想到傅海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学校这么栽培他,可他却……他这回算是自毁前程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佳诺屏息凝神,未予答言,脑子里此刻正闪现着傅海峰平日里总笑眯眯的模样,以及在台上为全校师生洋洋洒洒做学术报告时的情形。不会吧?佳诺还是不愿相信他会做出如此傻事儿来,印象中何况是一个深爱家庭的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傅海峰确实很会讨巧。佳诺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两家结伴开车去海边游玩,傅海峰对老婆的百般呵护和细心照料劲儿,简直令看在眼里的佳诺羡慕得直流口水。回来路上佳诺跟他爱人开玩笑,要不咱俩换换吧,让我也体会体会博士后级服务的品质是啥滋味。傅海峰趁机插话表态,这种特级服务只属于我夫人的私人特制。说得他爱人心里美滋滋的。就是这样一个满嘴挂蜜的人,最终竟做出如此背信忘义的事儿来,真是人心难测啊!
按理儿说,如果不是发生手术意外事件,以傅海峰的智商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或许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如此难于收场的地步。所以呀,这就叫报应,人不报,天报!谁让你傅海峰守不住情感底线,非要触碰暗礁,玩什么婚外的师生恋啊?活该!佳诺心里暗暗地骂道。
骂过之后,佳诺又不免为傅海峰感到惋惜,甚至有些不大相信这是事实了。
这时候,系主任徐维森半个身子从门外探进来,看见张、李老师正聊得火热,就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啊。”说着,另半个身子也挤进来了。
瘦张急忙应对,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生怕和佳诺刚才的谈话内容被徐维森知晓。胖李倒表现得满不在乎,看见他进来竟直言就问:“徐主任,学校一早就组织各系书记、主任开会,会上提到傅海峰的事吗?”
徐维森狠劲地瞪了一眼胖李,这个眼神直接把胖李摁回到了座位上。意思是说,你怎么这样多事?瞎问啥?这种事是要你宣传的吗?胖李撇了撇嘴,心想,徐维森你跟我装啥啊?谁不知道谁啊!你还不是跟他一路货色,你以为你做的就能比傅海峰强到哪儿去!
见此尴尬的情景,瘦张急忙岔开话打圆场,问愣在一旁的佳诺,“昨晚看电视剧《心术》了吗?”还没等佳诺答言,她便自顾自地讲起来,“心术这名字起的,怎么听都会和‘不正’两字挂钩,‘心术不正’嘛。这部电视剧应该反映的是医患之间的潜规则,但越看越成了大夫的赞美诗了!我看导演起名字有问题。”说完,目光瞧向胖李,使劲地挤弄眼色,告诉她别再跟徐维森争辩。
佳诺看到这两人的表情,轻笑了笑,说自己很少看电视剧。
有趣的是,这时徐维森在旁却插话进来,“谁说心术这名字起得不好?偶看挺好的啊!六六的小说写得很有生活味儿,改编的电视剧也非常好,尤其那个美小护,嘿嘿!简直演绝了!偶老伴天天围着电视看,都入迷了,对了,‘笑笑’,扮演美小护的那个演员叫啥名来的?”徐维森晃动着大脑袋,似有所想。徐维森是南方人,从他的嘴中吐出“小肖”这两字,听起来和“笑笑”同音。
佳诺看着徐维森没吭声,心说徐主任你这人真挺有意思,要么你就一本正经到底,拿出点主任架势让别人来敬畏;要么就别穷装,别在那儿吹胡子瞪眼,人家该聊什么,就让人家聊什么。可这么一插话倒好,把原来仅存的那点形象弄得荡然无存了。
唉!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你要是抬举他、高看他,他就不知道北在哪儿了,拿腔作调的,甚至还要带刺地损你几句;你要是漠视他、不理他呢,他却顺着门缝钻进来贴近你,黏糊你,像一块大狗皮膏药似的,黏得你发烦。
佳诺觉得,这时候的徐维森就有点像这种人。
事实呢,也如此。
徐维森的黏劲儿一旦上来,竟有些收不住了。他一屁股在佳诺对面的办公椅上坐下,开始从看电视剧《心术》的心得,唠叨到前些天跟老伴入院求医的感受,然后又不厌其烦地扯到小时候的就医难。佳诺坐在他的对面,像被绑架受刑,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佳诺斜眼瞥了一下胖李和瘦张,那两人正低头抿着嘴偷笑。
徐维森的口若悬河,竟一点儿都没觉得疲倦,吐沫星儿一通狂飞。实在忍受不下去的佳诺起身借故说要去资料室,这才封住了徐维森的嘴。
徐维森陡然没了倾听对象,赶忙转向胖李和瘦张,哪知这两人见惯了他的伎俩儿,假装忙着写讲义,根本没去理会他。他自讨无趣,讪白白地欲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猛拍起大腿,“哎呀!偶差点忘了,你们注意到今早公示板上的通知没有?”
已到门口的佳诺和胖李、瘦张三个人面面相觑,“没看到啊,什么通知?”佳诺早上急匆匆上楼,确实也没注意这些,但楼梯口的电子公示栏上,似乎有滚动的字样出现。
见此,徐维森埋怨说:“你们怎么都不注意这些啊?偶们院里下周二邀请一位文化名人过来讲学。”胖李跟上一句:“那急啥?下周二呢,再说时间也赶趟儿。”徐维森瞪了她一眼,一脸严肃地说:“什么叫赶趟儿?人家是名人,是那么容易请来的吗?所以需要提前做好相关的准备。”瘦张抢过话问:“文化名人,是谁呀?”徐维森环顾了她们几位,满带自豪的表情,“一位著名文化名人,偶联系了多次,人家这次才硬挤出时间,算是给偶们很大的面子。”瘦张追问:“徐主任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这么难请。”
“贾璋。”徐维森这才痛快地回答。
“贾璋教授?”佳诺在旁小声念叨了一句。
但附加的“教授”二字,引起徐维森的注意,“怎么?你知道他?”
佳诺说:“念大二时我的代课老师叫贾璋,蛋我不知道会不会是他,听说他后来在一家电视台作文化访谈节目策划。”
“对对对,是他是他!”一听佳诺这么说,徐维森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地说:“‘笑笑’,早晓得你这层关系,何必让偶这样犯难啊!这回你可要逮住机会呀,借借你老师的光。”
徐维森接下来把怎么请到贾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最后说:“你知道吗?你老师现在可了不得,据说去年省台春晚语言类节目的艺术指导就是他。”徐维森像是炫耀自己成绩似的,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佳诺她们几个谁都不愿再答言,生怕他把话题扯出二里地外去。
还好的是,徐维森这次吐沫星子冒完后,知趣地屁股一抬离开了。
徐维森一走,胖李和瘦张立刻坐直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几个人相互努努嘴,呵呵笑起来,笑声中胖李还对佳诺说,你等着吧,下周贾璋来了,徐主任肯定不会让你闲下来的。
其实闲不闲、累不累倒是不关紧要,主要是听说贾璋要来,佳诺脑子里立刻呈现出贾璋当时上课的情景。那个时候,贾璋刚刚被调入省文联工作,因为对文艺创作研究颇有建树,再加上出版的几本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在省内文坛名气不小,因此被文学院邀请作了客座教授,当年岁数刚刚好,风流倜傥,意气风发,比起其他授课的老学究们,佳诺和同学们当然喜欢听他的课了。
周三下午,佳诺和系里其他老师按照徐维森的旨意正筹备着贾璋学术报告会的相关事宜,突然接到莫子乔的电话,“哥们儿,给我点儿时间,明后天有空吗?”佳诺想都没想地回答,“有空啊,这两天都没课。”莫子乔高兴地说,“那正好,陪我走一趟。”佳诺急问,“去哪?”莫子乔说,“N城。”
一听是去N城,佳诺笑了,“嘿!不是有人要打退堂鼓吗?你丫怎么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呢?”
“肖老师动用了一个晚上的苦口婆心,咱总不能视而不见、搁置一旁吧。”莫子乔也笑了。
“到底是心灵通窍了,有时候我还真是搞不懂你,死乞白赖地劝你去录制吧,你却拿腔作调的,不让你去呢,反倒是你的主动劲儿上来了。”佳诺趁机奚落道。
“这哪是什么主动劲儿,我只不过在想,咱宁愿台上轰轰烈烈地潇洒去死,也不愿台下悄无声息地憋屈而亡。”莫子乔摆出大义凛然的派头。
“那要我陪你作甚?不会是现场去见证你的壮烈吧?”
“是壮威,这次我要郑重地告诉他们,我莫子乔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是有闺蜜友团做后盾的。”
“说吧,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就明天?”佳诺忽然犯起难来,“希明他这两天可能要出差,我怕我这么一走,他会……”
没等佳诺说完,莫子乔立刻堵住她的话,“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都成啥样了,你还惦记着你们家老陆,咱还算是金兰姐妹吗?你回家告诉老陆,把这两天奉献给我能咋地!再说,如果掐头去尾算的话,充其量才占用他媳妇两天的时间,用得着他黏黏糊糊地不让你动身吗?”
佳诺说:“那倒是未必,我想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就好,哥们儿给个痛快话,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听到莫子乔这么说,佳诺气得直乐,“嘿!敢情你这回知道着急啦!想当初我劝你的时候,你是怎么骂我的?说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我都被骂成太监了!这回倒是要看看我俩谁是太监?”
“呦呵!太监果真要威胁皇上啦!”莫子乔也在笑。
“去你的!”佳诺骂道。
莫子乔止住笑声,“哥们儿咱可说好了,现在就去定机票,我俩坐明天一早的飞机。”说完,索要去佳诺的身份证号码。
佳诺跟莫子乔挂断后,想把情况跟陆希明说一下,不想电话只响一声,那边就给摁了。佳诺执拗地又打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过了几分钟电话回打过来,陆希明解释说刚才正在开会,问她什么事这么着急。佳诺试探性地说,子乔要我明天陪她去N城录制节目。陆希明一听是这事儿,便没好气地说,那就去呗,这个还用问我。佳诺说,你不是这两天要出差吗。陆希明缓了下语气说,还没定,得听市里的统一安排。说完,电话直接给挂断了。
佳诺放下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按说,这个电话可打也可不打,两人晚上到家后自然会把事情说清楚。但佳诺担心他回来得太晚,自己早早睡下没时间跟他说,所以想尽早告诉他,算是对他的尊重,没想到却挨上他的一通不耐烦。
果然如佳诺所料,陆希明夜里醉醺醺地回来,倒头便睡,直到第二天早上仍像个死猪似地继续沉睡着。佳诺也懒得过去打扰,在餐桌上留了张明晚就回来的纸条,然后出门走了。
机场离佳诺家的路程,开车需要二十分钟。佳诺到达候机室的时候,莫子乔已经等候在那里。佳诺看着莫子乔旁边两个笨重的行李箱,埋怨她说,就两天的时间,你用得着把整个家当都搬来嘛。莫子乔狠劲地白了佳诺一眼,说我整个人都拿出来了,还差这点家当不成。一句话,噎得佳诺彻底无语。
飞机上,佳诺平复思绪,静静地向窗外眺望。朵朵白云像棉花糖似的,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显得尤为润泽。云朵之下,浓郁连绵的山川河流,横亘在广袤的大地上,仿佛是哪位画家刚刚完成的一幅创作。
与佳诺相比,莫子乔倒显得格外兴奋。起飞不久,她就从随身包里掏出个迷你型Ipid,把其中一个耳麦分享给身旁的佳诺。
莫子乔一边看着Ipid里播放的前几期电视相亲录像,一边向佳诺讲述着其中的情景和当时的感受。每讲到高兴处,她竟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声不时引来周边异样的目光。
在这些目光中,佳诺忽地发现了斜前方不远坐的一位男士。这是张轮廓分明、棱角突出的脸,肤色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鼻子很挺,嘴巴厚实得很性感。
佳诺用手指捅了捅莫子乔,可她仍陶醉在节目之中,没作理会。等佳诺再一次提醒这丫,她方才意识到。三个人目光相对,他友善地起身向这边点头示意,算是跟她俩打了下招呼。
飞机落地后,在等待托运行李的通道口,那个男人异常热情地直接冲着莫子乔说,“你好,是莫子乔吧?”
这一句问话,不禁令莫子乔张口结舌,吃惊不小,“我们认识……”她疑惑地看着对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是在哪儿见过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