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派森严警戒中刘桂子被推下了坟坑,此时此刻的她没有为死而害怕,而是在无限的思念丈夫和女儿,对丈夫,她想亲口对他说一声,立英,我是清白的,可是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唯一还能奢望的是与女儿一见,因此当周孔之按行刑之规告之,她可以与一位亲人告别让她作出指定时,她提出了要见女儿,并且要最后一次给女儿吮奶。
小叔子周立才噙着眼泪把小周琳抱来了。自从那天晚上在吊脚楼被抓以后,她就一直没有见到过女儿,现在女儿被抱到面前,她就像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她潸然泪下。小周琳在这些天也天天哭着要娘亲,现在看到娘亲立在一个过了头顶的很深的土坑里,不知道这是要做啥,可是她看到娘亲在流泪,看到土坑之上的几个人手握铁铲准备向这土坑里填土,便知道了这是要害她娘亲,她从叔父怀里下来,用小拳头一个个地捶打那些手握铁铲的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害她娘亲。
锤打完了,她跳下土坑,扑向母亲怀里,母女俩抱着头嚎淘大哭。刘桂子一边哭,一边扒开衣襟摸出****,塞到了小周琳的嘴里。小周琳口里吮着****,稚嫩的脸蛋却仰望着母亲,刘桂子眼泪双流,泪水像脱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小周琳脸蛋上,滴在她的嘴边。小周琳已经开始懂事,她无心吮乳,但她吮下了母亲的断肠泪。刘桂子抚摸着小周琳的头,哽咽着遗言:“琳儿,你最清楚,娘亲是清白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爹的事,娘走了以后,你要听爷爷的话,听叔父的话,多读些书,长大以后像你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人,娘会在阴曹地府保佑你。”
小周琳一直哭,她哭着仰望母亲,不停地点头,她似乎明白,这一次她救不了娘了,突然她在仰望中看到了那张马脸,看到了那张马脸下面的两颗大金牙。在她眼里,那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魔鬼,她知道了,是这个大魔鬼在害她的娘亲,她默默地记住了这个魔鬼的样子,她暗暗发誓:她长大了一定要向他复仇。
时刻到了,小周琳被人强行拉了上来,周立才抱上她以后,刘桂子向他遗言:“他叔,琳儿就托付你了,我死以后请你告诉我娘家,就说我要离开这伤心之地,把我葬到桃花营去。”周立才含泪应喏。
刘桂子吩咐完了,她又想到丈夫,她知道丈夫去了遥远的地方为劳苦人打仗去了,她死也要面向丈夫,便朝丈夫去的方向转过身去。随之周孔之发话:“刘桂子,你一路走好。”
周孔之话音一落,几把铁铲一齐向坟坑里填土,不到一刻填土没了刘桂子胸口。此时尚是松土,刘桂子还有一口气,她在想着丈夫,她对这个世道不平,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发出了撕心的呐喊:“立英——,我是清白的——,这个世道吃人啊,你扫平了世道就来找我——,我在阴遭地府等你,等你------”
刘桂子的呐喊让尧棍子慌了起来,他生怕她喊出他那见不得人的丑亊,连忙下令:“快!倒水。”行刑者得令,立马将几大桶水往坟坑一齐倒下,这填土一沉压,只听到刘桂子啊的一惨叫,甜头被从口里挤压了出来,那惨象就像张口吐出了一个紫色的茄子,双目也是被涨得圆圆的,许多人目不忍睹,都掩面流泪下来。
刘桂子的生命终结了,按照她的遗嘱周家人把她的尸身从坑里挖出来,安葬到了桃花营山口刘家的一块山地里,小周琳是孝女,安葬时她随家人也去桃花营坟地拜了耗。她伤心欲绝,回木坪山周家以后,每天就扒在自家大门槛上哭着望娘亲。
就在这大门槛上,曾经无数次在母亲打了猪草回来,或是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她扒在门槛上,便放下背篓或手中的家什,弯下身把她扶起,给她拍拍身上的灰,然后把她抱起来,亲了又亲,亲够了才把她放下来去做她的活计,这时候她则像给娘亲身后添了条尾巴,娘亲走到哪她跟到哪,做了什么好吃的她便撒娇,像雏鸟接受嗟来之食,她张开小嘴巴啊啊的,要娘亲把好吃的塞到她口里。如今这一幂幂的情景在她的小脑海里回映,她想着就伤心,想着这一切不会再有了,她就哭,哭了又望,望以往娘亲回来的那个身影,望不到又哭,哭呀,望呀,望呀,哭呀,常常哭着哭着就扒在门槛上睡着了,实实凄切可怜。
活埋了刘桂子,给周老大一家,特别是给小周琳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悲惨,然而尧棍子并没有就此罢休,没多久他又拿周老大开刀,开始了反攻倒算。因周立英是木坪山闹均田的第一号革命党,是周老大的儿子,尧棍子便以乱党从犯的罪名,令巡捕队把周老大抓了。紧接着便抓曾跟随周立英除恶反霸闹均田的积极分子,并对乡民动不动以刘桂子为例,强令那些获得了他家田地的穷苦人把土地退出来。
其实,尧棍子抓周老大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他把那五亩肥吐出来。但周老大早已想好了法子,他知道,桃花营的大户田园会会长之家的陶家,在木坪山置了不少田地,为管理这些田地还建了庄屋,他也知道,现在木坪山又是周孔之尧棍子父子的天下了,他要了回来的那五亩肥田尧棍子决不会放过,于是在几天前他就把那五亩肥典当给了桃花营的陶老爷陶永。这样周孔之也罢,尧棍子也罢,都没奈何了,因为陶家是大豪绅,会上又有几百人的武装,陶会长花银子得到的田产你尧棍子敢动它?找他老周老大吧他舍了老命一条,你尧棍子杀了他也得不到一个子儿,况且你周阎王已活埋了他儿媳刘桂子,乡人多有不平,你还敢再处死他周老大?老关押吧又是白白送他牢饭,因此他只有恨恨的,过了不久便把他放了。
老周家总算逃过了这一劫。过了一年陶永过世,当年与刘桂子私订终身的四少爷陶西田继承会位成了陶府的当家人,陶西田得知刘桂子的遭遇以后很伤心,也很愧疚,特别是当他听说了是他送的那对镯子成了尧棍子诬陷她的罪证,他更是有深深的负罪感,为了赎罪,他决定在她女儿身上作弥补,让她多读书,因此他将周老大典当的那五亩水田拿出一半仍让周老大耕作,名义上是佃耕,实际上一粒租谷都不收,并且为了周家以典当所得的银钞供刘桂子女儿读书,对那五亩水田陶西田还将父亲定下的五年赎期改成了不定期,青黄不接时还另有周济,这样,使孤苦伶仃的小周琳有了读书的条件。
过了几年,世道又变了,经过护国运动,二次革命和北伐,国民革命在南方取得了胜利,作为胜利者的一分子,周立英又回来了。周立英自那一年转入地下斗争以后,第二年他又回来过一次,那一次回来得知妻子已被尧棍子杀害,他悲痛欲绝,他本想就此留在木坪山为妻子报仇,但想到革命党赋予他的使命,他放下了报个人的小仇,服从了大局,他他从桃花营拉出了队伍,在木坪山举起了护国大旗,参加了护国战争和二次革命,不久又参加了南方革命政府组织的北伐。因为具有组织才能,也有战功,在革命军中他成了一个师的政训处主任,正团级,随着革命政府扩展地方政权的需要,他又成了地方政府的一名军方代表,所以这次回来他除了有军职,还兼任了凤西县国民政府参议长。
不过,周立英参加革命不是为了做官,所以这些头衔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这次回来他真正注重的是暗下负有的一项重要使命。
民国七年,孙中山先生将革命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此时的国民党在孙中山先生的领导下不失为一个开明进步的党,但党内的政治成分很不纯洁,有左派和右派之分。左派党人忠实奉行中山先生的新三民主义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以民众为国之根本,积极联共。右派也高喊三民主义,但真正的立场和政治主张却与左派完全相悖。周立英是老同盟会会员,在国民革命处于低潮时加入革命党,所以革命党改组以后他是当然的国民党人。他追求进步,在国民党内属于左派,并且还秘密加入了共产党。这次回来他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当这凤西县国民政府参议长,而是受上级指派秘密建立共产党的凤西县委,并发展下级组织,进而利用国民政府中央设了农民运动委员会,还在广州办了农民运动讲习所这个难得的政治气候,在凤西开展一场由共产党领导的除恶反霸,打土豪均田地的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