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有一位落了难的庄稼汉投奔到桃花营。这汉子姓刘,乡人叫他刘老憨,与桃花营刘姓是同脉子孙,刘姓头人念他是宗亲收留了他。老憨在老家还有妻子和儿女,因为落了难无处安身,后经田园会会长陶永作主,也都随他迁来了桃花营。落脚以后左邻右舍见他们没有田地,便在一些山脚河滩挤出一些薄地让他开垦,田园会长陶永也调出几亩会田让他低租佃耕,渐渐地刘老憨一家过上了有粗茶淡饭的安稳日子。
但由于落了难,在桃花营也是刚刚立足,家境自然比一般人家要差。常言道,穷看八字富烧香,老憨之妻姚氏总埋怨自己命运,她常算八字,期求在什么时候能走上好运,算得多了,桃花营几个算命先生都知道姚氏生庚的四柱和她命相中有关的五行属性。
命相中的五行谓之金木水火土,有相生相克之理,乡里人求亲兴业,都讲个时辰八字和五行匹配,诸如婚姻配合,过继子嗣,拜寄娘,兴土木,便要伦算五行,求相生,避相克,或取或舍。
那一年,陶永的第四个儿子陶西田经常生病,看了不少郎中也看不出有什么大毛病。其时陶西田已经七岁多了,弱不禁风,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陶西田系陶永正室刘氏所生,正室是大太太,在陶府有地位,对己出看得珍贵,看儿子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便心焦,便请来附近的算命先生为儿子算命。那算命先生排起四柱一算,说四少爷是命相太贵,贵生娇,娇生病,该当贱寄。大太太怕作贱儿子,也不太懂,问算命先生何谓贱寄。
算命先生说,人生万象,有高低贵贱之分,尊贵者贵养,低贱者贱生,这低贱之人虽然不能像尊贵者那样养尊处优,然而他们的生命活力却并不见得比尊贵者差,有的甚至还要强健一些,就如荒原里的野草,只要老天不灭它总能自生自长,一样的根深叶茂,命相娇贵的人如果能与贱生贱长的人互补,则他的生命活力自然健旺,贱寄就是从命相的角度上寻求互补,让娇贵柔弱的幼子拜寄到贫贱婆母门下,乡俗管它为拜寄娘。
听算命先生这么一说,大太太认为有理,便深信了,并央求算命先生为她推介一位寄娘。
算命先生知道,拜寄娘当要五行伦算,取属性相生之人,他算得四少爷生庚的五行属性为木,木需要土来生养,故陶永给儿子取名西田,也是这个道理。四少爷命相的属性为木,当举荐一个属土的婆母方为合适,并且还得是贫贱女人。要找这样一个属性相配的贫贱女人,如果让大太太自己去找当然为难,因为五行伦算一般人不懂,就是懂也得根据生庚来算,而各人生庚的年月日时辰,只有自己清楚,别人怎会知道?因此那算命先生当时也感到为难。
终于,他记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从外乡投奔来的刘老憨之妻姚氏。这姚氏怨自己命相不好,期求早日出运,找他算过几次命,故留有印象。姚氏命相中的五行属性为土,土生万物自然也能生木,与四少爷的属性最为相生,要说贫贱,在桃花营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贫贱的人,于是算命先生便把这姚氏介绍给了大太太,建议四少爷拜姚氏为寄娘。
大太太闻之欣喜,她重谢了算命先生。之后便派人去刘家,事先告之说陶府大太太有事要知会姚氏,让她在家等候。第二天大太太备了一份厚礼,一乘大轿来到刘家,并言明了来意。
陶家乃名门旺族,桃花营第一大户,户主陶永又贵为田园会会长,桃花营的大小事务都由他执掌,如此,集尊贵,荣耀,富有于一身的陶家老爷,只要到哪户人家喝杯茶,那户人家便有紫魁星降临一般感到荣幸,现在陶府大太太备着厚礼来到贫贱的刘家,要姚氏做陶家少爷的寄娘,那刘老汉和姚氏自然欢天喜地满口答应,并感荣幸万分。第三天是个黄道吉日,当下他们便定了这日子,只等奉行拜寄之礼。
陶家大太太满意离去,刘老憨一家开始忙乎,他们像过年一般,里里外外又是清扫,又是整理,简陋的屋子进行修补,门窗家什抹得干净光亮,最后又在小门户里外贴上大红对联,把个不起眼的贫穷之家打扮得焕然一新。
第三天正式行拜寄之礼了,刘家办了几桌酒席,陶家大太太以其尊贵被安了上席,姚氏以寄娘的身份和刘姓头人在左右殷勤相陪,这使陶家大太太更加满意,于是她把刘家置办酒席的花费也填补了,还馈赠他们一些家用,刘家白白地捡了一回风光,也得到了实惠,把个拜寄之礼办得热热闹闹,皆大欢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老憨一家自从与陶家结缘以后,便一扫往日那副没落颓丧的样子,个个精神焕发,特别是滕下娃儿还常把欢悦挂在脸上,比往日更显得活泼。
老憨膝下有两个女儿,长女叫梅子,八岁,次女叫桂子,六岁,都长得很秀气。小女儿桂子还天生的大眼睛,小酒窝,尤为可爱。只可惜为生活所迫,能够为家顶一份力的老憨的儿子,去了山外一位表舅家做木匠学徒,常年不在家,家中砍柴打猪草,农田放水施肥等农家活儿都落在了两女儿肩上,使小小年纪的姊妹俩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不能去追女儿秀,也不能像有钱人家的娃儿那样去开怀玩乐,去童心奔放。不过不要紧,现在她们多了一个伴,她们在农家活里也有了娃儿乐。
这伴不是别人,就是陶家的四少爷。自从拜了姚氏为寄娘以后,四少爷便常常来刘家玩耍,与刘家小姐妹结伴打猪草,跟屁虫一般上山学砍柴。伢仔儿天性好动,上山次数多了,他便爬树掏鸟窝,遍山摘野果,还学小鸟啁啾与小姐妹戏耍,玩得乐此不疲。扯猪草也跟小姐妹一起去田头地角,去小沟小溪边,到了小沟小溪边他则只管捋起裤脚管下水捉鱼,要是捉到螃蟹他们就在野地烤来吃,三娃儿口里彼此嘣嘣脆响,吃得津津有味。回到刘家小屋里,寄娘姚氏更是把他当亲生儿子,让小姐妹让着他,要他多吃饭,虽然清贫之家多是素食,但他跟小姐妺在山林田野蹦跶,被淘空肚子后吃得很香。
体魄在于运动,四少爷跟着小姐妹爬山林,下河沟,吃素食,吸收新鲜空气,不到一年,他以前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体格健魄,性格开朗活泼。看到儿子健魄的样儿,陶家大太太喜之不尽,她又一次重谢了那算命先生,对姚氏一家更是照顾有加,逢年过节总要让四少爷带着礼金礼品去看望寄娘,平时也多有周济,还减了他们二成的佃租。有着贫富悬殊的两家就像结了亲一样,彼此来往不断。
但不久,老憨将几年前许下的让做一户人家童养媳的梅子过了门,此后四少爷再到寄娘家去玩便只有小桂子相伴了。这时他们都已八九岁,四少爷开朗活泼赋,初显阳刚之气,小桂子清纯秀气,渐现碧玉之色。他们仍和以往一样,小桂子背背篓去田角地头,四少爷拿把镰刀跟着,小桂子扛尖担上山,四少爷则执柴刀前面劈棘引路,乡邻们见他们出双入对,又甚是投缘,便戏称他们是金童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