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突然发生的惊骇之事是一回什么样的事呢,这就要说到一群放牛的娃崽了。这天由于陶家祠堂里要唱大戏,祖祠上下几里一帮放牛的娃儿可乐坏了,他们也想来看戏,都一蹦一跳的赶了来。
地处边陲的桃花营人有他们独特的乐趣,春月里桃花红了他们要踏青要对唱山歌,五月里的端阳节要在桃花河里比赛龙船,七月初则和傣族布朗族人的泼水节一样,他们要过风筝节,趁着火南风他们要比放风筝,等等乡习甚多。尤其这风筝节特有意思,比放时看谁的风筝飞得最高,最高者为尊,尊者在逢年过节中能受到玩友们的结伙拜谒,从此他们结为好友,有的甚至成为莫逆之交。时下是七月间的天气,桃花营人刚刚度过了风筝节,季节性的南风仍习习而拂,仍是放飞风筝的好时节。
这天一群放牛的娃崽们赶来看戏,他们都蹦着跳着,牵着一只只迎风飘舞的大风筝来了。戏还没开演,人们都在等候,娃崽们便在祠堂外嬉戏着比飞风筝,于是一只只五颜六色的玩意儿像蜻蜓、像蝴蝶飘舞在祖祠的上空。
坪场正中的旗坛上,新任会长刚刚升起的杏黄旗在高高矗立的旗杆上迎风飘扬。这杏黄旗像军中的帅旗,也像现代锦旗,头子上有个穿筒,一根木棍穿进穿筒里,木棍两端系着绳子将旗子吊在旗杆上,于是这旗子就不束成一把,就显得醒目,旗子面上绣的字也看得淸楚,水泊梁山的杏黄旗上有“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军中的帅旗有将帅的姓氏,如果不是这样张挂这旗帜的标志就显示不出来。现在坪场上高高飘场的会旗也是这种形式,旗面上绣有“田园世家”四个大字,静风时就像挂着一面锦旗,耀眼醒目,随风飘舞时虽宛蜒旋转,但“田园世家”的会标依然瞩目。这会儿场坪上空花花绿绿的风筝像仙女下凡在抒袖飞舞,高高悬挂的杏黄旗迎风飘扬,与花花绿绿的风筝交相辉映,那场景煞是有趣,也平添了这场庆典的欢乐。
然而娃崽们不会去想,都在一块儿放飞风筝,那牵线是很容易被绞在一起的,那些飞得不高尚未稳定的全靠那牵线一扽一拽的张拉才能上升,一旦绞住了,便会失去这种张拉更加不稳定,几宛几转之后便会跌落下来。
果不其然,一只被小伙伴们称之为“绿蝴蝶”的大风筝宛转了几下,它的牵线便与另外几只的绞在了一起,那几只飞得较高已在空中稳住了,并无大碍,可那“绿蝴蝶”飞得尚不高,还没有稳定,它的牵线又被绞住失去了张拉之力,于是它在空中像舞龙灯一样宛转起来,没几下便往下跌。
跌就跌,跌到地上捡起来再放便是,可没想到“绿蝴蝶”的下跌宛来翻转几次,便与随风飘舞的会旗绞在一起了,之后便和会旗再扭再转再也下不来了。娃崽们急了,他们一个个又摇旗杆又扯那升降旗的绳索,想让绿蝴蝶下来,可是任你怎么摇怎么拉,“绿蝴蝶”就是下不来。他们也有人爬杆子,想爬上去把那宝贝摘下来,可这旗杆太高太苗,一娃儿爬到半空那旗杆便一闪一忽的摇晃起来。摔下去可没命,爬杆子的娃儿怕了,只好下来。接连又有几人爬了一大半,也都胆寒不得不作罢。那旗杆立在三四尺深的石头眼子里,又是用铁尖打下去扎紧的,放也放不倒,娃崽们都很急了,尤其那“绿蝴蝶”的小主人二伢子还哇哇地哭了起来。
此时祖祠里的盛宴刚刚开始,新任会长陶西田也才致完祝酒词,宾客们还在讲斯文,客气地把盏,谈笑风生,只有少数豪客放开了海量,开始划拳赌兴,全场笑语欢声。然而有一个人却极不痛快,他是吴有才。今天在庆典之前他本串通了苏家头人苏景,王家头人桂八爷,李氏头人定山豹子,他们商定由他放头炮,苏王李三家头人随后率人发难,趁这难得的机会把会上的祖制和那套规矩给废掉,从而问鼎会权。没想他放了头炮以后苏王李三家头人却都当了缩头乌龟,害得他白白挨了老会长的一顿训,还引起了众怒。他心里憋得很,酒也不想喝,话也不想说。这时,他随身带来的孙儿小宇庚要尿尿,他怕他在大堂里乱尿引起丢丑,他也想出去散散心,便借口领孙儿出去撒尿离开了大厅。
来到外面坪场,他看到一帮小娃儿在围住旗杆仰望着摇旗呐喊,有一伢伢还在抹鼻子哭着,便顺着旗杆往上看。这一看他知道了,原来是他们一只像蝴蝶的绿色风筝与旗杆顶端的杏黄旗绞在一起下不来了。娃儿们很着急,可又没有办法。
这时祠堂里走出来一位童子。这童子七八岁,个头却不小,比同龄的放牛娃崽要高出半个头,长得苗芽似的聪颖清秀,衣着也华丽,那样儿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不过童子毕竟是童子,其玩性与这帮放牛娃崽没什么两样,烂漫放荡。并且看得出,他和这帮娃崽还挺合得来,他从祠堂里刚一出来,心焦的娃儿们便都拥到了他的身旁,你一言我一语,还指指点点的把风筝搁在旗杆顶上的事告诉了他。
小少爷这会正是想出来玩儿,看到小伙伴这个焦急的样子,便打趣:“嘿,‘绿蝴蝶’下不来了,活该。”那哭鼻子的二伢子嘟嘴:“哼,还说要做我哥呢,就会幸灾乐祸。”说着他把头偏了过去。小少爷在他嘟起的腮帮上刮了一把,说:“谁叫你把‘绿蝴蝶’看得那么紧,让我放一天都不行。”这下二伢子让他,说:“只要你能把它取下来,我让你放三天。”“是吗?”“骗你是小狗。”“那好,我们拉钩。”二伢子破涕为笑,伸出小指头和小少爷拉了钩。
小少爷开始想办法,他偏起头仰望了一阵,又脱掉衣服爬了上去,并且还算他爬得最高,但是,越往上那旗杆晃得越厉害,他也怕摔,最后他无可奈何地只好下来,并摇摇头:“算了,‘绿蝴蝶’我不玩了。”二伢子急了:“为什么呀?”小少爷两手一摊:“为什么,拿不下来呗。”二伢子缠住他:“哥,你给我想想别的办法吧。”小少爷又偏头仰望,说:“那么高,又那么晃,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把它砍了。”“砍了?”二伢子一喜,“你要把它砍倒了,”绿蝴蝶”你想玩就玩,让你玩个够。”小少爷又乐了:“真的?”“当然真的,就怕你不敢。”小少爷玩兴大发,说:“不就一根树吗,叫我马父去山里砍一根来就是,正好换根新的,有什么不敢?”哇!听小少爷这么一说,娃崽们欢呼雀跃起来。
然而,他们的高兴劲一会儿就没了,为啥,他们手里只有一只只的线团子,没有砍刀,也没人敢去借去拿,他们怕大人们知道后自己挨揍,于是他们一个个又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小少爷出来后的这一幂被坪场边的一个人全看在了眼里。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心里憋着气想出来散散心,并顺带领着孙子出来尿尿的吴有才。他知道,这小少爷就是新任会长陶西田的心肝宝贝儿子,叫陶斯任,乳名成娃子。吴有才想,今天大堂之上他输得太惨了,就这么败下阵来他实在不甘心,现在这陶家小子来得正好,他不是很想要拿这“绿蝴蝶”玩儿吗,那就送他一把砍刀成全他,只要他把这杏黄旗砍倒了,就可借会规给他扣个大帽子治他死罪,到时看你陶家是要自己的心肝宝贝还是要保全你们的祖制会规,只要这事一成那就有好戏看了。这样一想他得意了。当下他悄悄拉过站在身旁尿完了尿的孙子,爷孙俩手牵手去了会祠的柴火房。
在柴火房吴有才拿到了一把劈柴用的砍刀,他把砍刀掖在马褂里,转身来到一避静处,他蹲下身对孙儿说:“娃儿,爷爷也给你做个‘花蝴蝶’,让它飞,你喜欢吗?”小宇庚跳了一下:“喜欢。”吴有才从马褂里掏出砍刀,并扳转孙儿身子,顺他面向指着坪场边的一丛毛竹,说:“那你到那儿去砍根毛竹来好吗?”说着吴有才把砍刀塞给孙儿。小宇庚只有五六岁,有点怕事站着没动,吴有才便指着旗杆下的小少爷对他说:“别怕,你拿这砍刀过去,叫那高个的一声哥,就说你也要做‘花蝴蝶’,他会给你砍的,去吧。”于是小宇庚拿了砍刀向旗杆下走去。
小少爷正愁没有砍刀,这会儿小宇庚拿着砍刀向他走来,并叫了他一声哥,小少爷便问他拿刀做啥,小宇庚说他要砍毛竹做“花蝴蝶”,并要小少爷帮他去砍。小少爷喜不自胜,他二话没说,接过砍刀便去坪场边的毛竹丛里给他砍了一根,又把枝叶劈掉让小宇庚拿着,他自己则拿着砍刀回旗杆下砍旗杆去了。
这时在坪里等着看戏的人也有上来阻拦的,说这是会旗砍不得,可这小少爷是富家公子,从小又被父母爷爷惯着,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依他,因此他大胆任性,敢做敢为。他又不知道这杏黄旗是管什么用的,只知道那“绿蝴蝶”好玩,是宝贝,便不顾别人的劝阻,捋起衣袖大砍了起来。
这旗杆是杉条,因为又直又苗,所以尽管很长,立起来杆子显得高高的,但它的树根部并不很粗,只有大的碗口那么大,立在坪场里又经日晒雨淋,外层都剝蚀了,因此小少爷没几下便被砍掉一大半。此刻风力正劲,‘绿蝴蝶’绞缠会旗拉着它,在半空中受力更大,因此没等小少爷继续砍下去,轰然一声旗杆顺风倒下了。这一倒下不打紧,一位白族老人还差点丢了性命。那旗杆轰然倒下,杆身打在场坪边一棵植作风景林的小树上,那白族老人为等着看戏,靠在树干下乘荫昏睡,没能像别的人一样一哄躲开,那旗杆打在树上,树枝一折便扫了下来,打在老人头上身上。所幸伤得并不太重,被打醒后便挪着身子从树下爬了出来。而小伙伴们贪玩,也没去管有没有伤到人,他们只顾欢呼雀跃一齐走到旗杆的顶头,将“绿蝴蝶”摘取了,随后便一哄而散拉着各自的风筝放飞去了。
吴有才看到会上的大旗连杆子倒在了坪里,心里说:成了,这亊成了。嘴角不由露出了诡秘的一笑。随之他让孙儿捡了那把砍刀悄悄归还柴火房,然后回头去了宴会大厅重新入席。
此时陶西田正在挨席敬酒,每到一席都说些感谢光临,感谢支持会务之类的客气话。一会儿陶西田敬酒来到了吴有才所坐的席上,鉴于吴有才先前在大堂之上的表现,陶西田把鼓槌擂重了一些,说希望所有田会人在他继任会长以后能一如既往的遵规守制,协力同心把桃花营建成更加美好的家园,云云。
陶西田不来敬酒吴有才都准备再次把事端挑起来,现在陶西田不请自来,并且还影射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就更好。面对陶西田,吴有才站了起来,他不紧不慢的说:“大会长新任,好一番雄心壮志,不过要大家遵规守制就得从今天起杀一儆百。”吴有才的话带着一股杀气,席上人大为扫兴,有人问:“大秀才,你这说的甚么话?”“甚么话,田园会万众的杏黄旗都被人砍倒了,这可是灭我会威辱没宗圣的大罪,当属五束之列,难道不要杀一儆百?”
“有这等事?”陶西田大惊,“出去看看。”说着他挥手招来几位主事,一起步出了大厅。
在坪场里,陶西田看到,他刚刚亲手升起的会旗连杆子倒在了坪里,旗坛上散落着一片片的木屑,在被旗杆打成折枝的小树旁,一位老人头上淌着血,几位旁人正在为他推拿和按压止血。如此陶西田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