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周友根奉命对吴三元保安小队的缴械也完事复命来了,他把绑缚起来了的吴三元往陶四爷台下一推,说:“四爷,我已审问过他了,他是受他老子的安排,以查案之名来桃花营配合他老子向你下毒手的,你不用再审了,该怎么处治你就直接裁决吧。”陶四爷行令,让护丁看押起来,等待同案处置。周友根遵令执行。
现在陶四爷对亊情彻底明了,这次桃花营浊浪翻起,会上祭祖吴有才借命案发难,吴三元里应外合兵进桃花营,所有这一切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会权篡夺。这激起了陶四爷对吴家的仇恨,他现已查明,十年前儿子砍倒会旗也是吴有才引发的,是他在那当儿从祠堂的柴房里找来一把砍刀,又指使他年幼的孙儿不失时机地把砍刀送给了他儿子,儿子不懂事便把会旗砍倒了,而他则利这亊借题发挥,逼迫他处死儿子,要不是扮成方士的周立英相救,儿子的命早已没了。这次他不但要篡夺会权,还准备要对他毒手,这阴间秀太可恶了,他原只准备对他鞭杖陪绑一下了事,现在看来留着他是个祸害,并且谋篡会权是祖制所不容忍的第一大罪,必须让他下地狱。
陶四爷已不再犹豫,他接着下令:“来人,将谋篡作乱的吴有才,败类陶西康给我绑了!”周友根闻声,立即又指划几名护丁将吴有才陶西康绑了起来,并将其与吴三元一起推上大厅上方示众。
陶四爷想看看吴有才同伙和白族人的反应,他从会长交椅上立起并走下座台,以犀利的目光对会众扫视了一番,随后说:“本会会长这把交椅我现在就让了,有谁想坐的请上台。”在这种情势下,谁还敢有半点吭声?这就是传承了三百年的田园会祖制的威严,在这小天地里谁也不敢公开地去颠覆它,现在吴有才竞敢冒大不韪,其结果众人在心里可想而知。
陶四爷复上座台对台下三犯宣布起罪状来,他首先宣判吴有才犯有滋事作乱、诬蔑中伤会尊、阴谋篡夺会权三大罪责,继而大义灭亲,宣判陶西康犯有通奸乱常、毒杀兄长两大罪责,接着宣判吴三元犯有图谋会权,协同作乱两项罪责。最后他下令:对吴有才陶西康二犯以绑竹篙插河处死,日落前上路。对吴三元以鞭杖五十并陪绑至桃花河边示戒。
又是一个日落前上路,十年前吴有才别有用心地逼迫陶西田日落之前送儿子上路,十年后反而落了个自己被日落前上路,十年前陶西田儿子有方士相救,而这一次他罪不容诛可没人来救了,这就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时间一到一定会报。然而,世间事又是复杂的,陶西田处死了吴有才便加深了陶吴家族之间的仇怨,后来也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是后话暂且按下。
是日,会上法度主事江老山会同护卫队长周友根执行了陶西田的判令。
为了避免日后家族内部和外族对会位的争夺,在这一天陶西田还宣告了他身后的继承人为自己的儿子陶斯任。
一场会权争斗平息了,陶家成了赢家,桃花营里也迎来了安宁。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平息争斗,这田园会还是陶家先祖期望的那个田园会吗?人们对此难以接受,加上陶家家丑的外扬,这场争斗的平息除了增添了人们对会规的恐惧,对会权的威服,其余给陶家带来的只有某种灰色,但又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能够感觉到,为此成了赢家的会长陶四爷很苦恼。
祭祖后的几天,陶四爷很少待在府上,因为这几天老二的丧事在办,而老二是他下令处死的,他难以面对。几天后丧事办完了,陶府没了那种丧气了,他想深居简出在府上图个安静。然而这安静中却透着冷落和死气沉沉,往日那种红花绿叶相簇相拥的气息好像不见了,至少是少了许多了。这尚不算要紧,在桃花营陶家是轴心,四爷是轴心中的轴心,人们总会围着他转的。然而有一个人要背离却使陶四爷寝食难安,这人如此重要,他是谁?不是别人,就是四爷自己的儿子陶斯任。
陶斯任在儿时可是淘气,在严父面前也没少恶作剧,他在马父梁满福肩上骑马骑惯了,有时父亲坐在太师椅上他冷不丁蹭到他肩上,让他大惊一跳,下来后还要对他做个怪脸,让他想骂声兔崽子也骂不了。现在他长大了,不淘气了,也不恶作剧了,可是他却心志高了,桃花营地方太小,容他不了了。
这天晚上他来请安,对父亲说他要去南州上学了,不能常来侍奉,要他保重。陶四爷心情不好,儿子也要离他而去,便没好气,说:“你不会是要远走高飞吧。”陶斯任不愿窝在山里,也不隐瞒,说:“远走高飞现在还说不上,不过我不会接受你的传递。”“传递什么?”“传递会位呀,祭祖那天你不是在会上宣告了吗?”“为什么?”陶四爷瞪大了眼睛。陶斯任也看着父亲,说:“作为父亲我亲着你,敬重你,可是作为会长我为你感到可悲,所以对你的传弟我也不屑。”
这点中了陶四爷的心病,他受不了,他称着老子骂人:“混账,祖上留下这么大基业,别人想掌管它求之不得,你倒好,老子传递给你你却不屑,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陶斯任回说:“人各有志,父亲不可勉强。”“可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担当他们就会纷争,难道你想你大伯二伯的悲剧在我陶家重演吗?不行,我不会让你远走高飞的。”陶四爷想以父威镇住他,如此说。
陶斯任无言以对,默默退出父亲寑房。
儿子退出以后陶四爷夜不能寐,直到凌晨他才小睡。天亮后他晨起,想起儿子昨天晚上的那些话,他实是为他的身后担忧,便等待儿子早请,想对他的此去南州交待一番。他等了一阵,并以咳嗽告知儿子,可儿子并没来到跟前。龟儿子,难道你就这样走了?便询问下人。
女佣告诉他,说因为出山要两头摸黑才能到得山外,少爷不想中途落脚,所以天不亮他就走了。说他留了话的,他本想再次去父母寝房拜别,但他想到父亲连日吃不香也睡不下,难得凌晨之寝,便没去搅醒老爷。
听得女佣如此说,陶四爷心里宽慰了些,但他担心儿子在外会越来越野,他要了解儿子在心志上背离他到了什么程度,于是他去了儿子房间,想寻找点什么。
在儿子房间,他首先看到了贴在正面墙上的一帧字画。这字画他以前没有见过,纸色也新鮮,便知道是新近所贴,便看,只见上面笔力遒劲地写着: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这词儿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是一首名作,但这里书录的只是上半阕,下半阕儿子为何不录呢?陶四爷熟悉这首词,他想了想,悟出来了。哦,下半阕属于陈述,不及上半阕那么赋有气势,于他不取。这就使陶四爷将儿子的心志看出来了,儿子不甘平庸,想干大亊业,崇尚顶天立地的英雄。看着看着陶四爷摇起了头:儿子大了,怕是管不了了。
接着陶四爷往下看,就在这墙下的一张桌子上,他看到了儿子更直白的表露。
这是他用同样一种书画纸写的一首词,词调曰最高楼,只见上面写道:
南州道,求学去匆匆,年少正当行。
明知山外狂风起,仍不回首桃花营。
难消除,心中志,奔前程。
口难言,小苗辜负土,心未忘,老牛之舔犊。
会上亊,少说不。
当今不是田园时,来日更具风和雨。
廉颇老,尚饭否,不可图。
陶四爷看得懂,此一首词上半阕是儿子自己的萌志,下半阕是他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悟,更有对他的嘱咐。不知不觉间陶四爷流下了眼泪,一方面他感觉儿子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怕父子分离,更怕自己身后无后继之人。另一方面他又为儿子还算懂事,能感悟父母的舐犊之情。
从儿子房间出来,陶四爷心里很空落,他不自觉地往风雨桥走,想去那里追看儿子的踪影,可是到了桥上,只见前面一遍是大山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