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虚惊,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天的卦主——陶家小少爷小斯任。小少爷偏着脑袋,仰望他。周立英开始惊了一下,当看到是小少爷即报以一笑:“你这个捣蛋。”说着摸摸他的头准备侧身过去。可是这小少爷顽皮,拦住他不让他过去。周立英把身子蹲下,伸出双手捧住他的小脸,温言而问:“小捣蛋,告诉我,为什么不让叔叔过去?”
“我不是捣蛋,”小少爷认真起来,说,“我有事要问你,他们都不说,我只好问你了。”
“那好,你问吧。”小少爷眨巴着眼睛说:“上路是到哪里去呀?”周立英莫明其妙,什么上路,什么去哪里,他摇了摇头。
天真的小少爷还不知道他那天的凶险,接着说:“你也不知道呀。”他伸手指了指陶西田,“那一天他说日落之前要送我上路,我就哭了,是不是他不要我了,要赶我出去呀?”
周立英明白了,这话指的是那天陶西田不得不下的指令,要将他绑去插河。他心里酸酸的,抚摸小少爷的头,说:“傻孩子,上路就是出去呀,你调皮让大人们生气了,不过那是气话,后来不是没送你了吗?别记那事了,好吗”
“你骗人,我娘说搭帮你算卦为我讲了好话,他才不送我了,是吗?”周立英摇摇头:“没有的事,”
“我不信,我娘都说了,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呀?”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周立英哭笑不得:“好了,不说这些了,叔叔要走了。”
周立英起身准备过去,然而小少爷把手往两边一伸,叉开双腿,就像展开一个“大”字,再次把周立英拦住。“怎么,还不让我走哇?叔叔可要生气了。”周立英扮起脸,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唬他。
“我要跟你走。”周立英吓了一跳:“傻孩子,叔叔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怎么能跟我走咧?”
小少爷使起了性子:“我就要跟你走。”“为什么?”“你是大英雄,我喜欢大英雄。”“哟,叔叔怎么变成大英雄了?”周立英拍拍他的小肩膀,“你倒说说看。”
小少爷扑闪着大眼睛,很认真地说:“你们刚才在这屋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你要带很多兵去打大坏蛋,救天下的受苦人,这就是大英雄。”
周立英为小少爷小斯任的纯真无瑕而欣慰,而激动,太可爱了,他再次蹲下身捧起他的小脸蛋,吻他,亲他,之后他也认真的说:“叔叔并不是什么大英雄,叔叔只是一个有良知,有理想的国人,如果你认为这是大英雄,将来你长大了也可以当这样的大英雄,可是你现在还小,还要读书,要有知识才能当这样的大英雄,懂吗?所以你现在不能跟叔叔走,要在这里好好读书,好吗?”
小少爷点点头,可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那我长大了还能找得到你吗?”周立英哄他:“找得到,叔叔的家离这里不远呀,一定找得到。”
这时陶西田来到跟前,拉住儿子的手,说:“娃儿,刚才叔叔都说了,那天我说的气话,为父舍不得你哩,别难为叔叔了,听话。”父亲出面了,小少爷不再设拦,周立英玩儿似的向他努嘴一笑,便侧身过去离开了陶府。
不日,周立英开始兵员转移,他准备在家乡木坪山的一个山弯小村举兵,原先他布罝了分头发展,他的一位部职已在那里扎下了阵脚,他们会合后就在那里正式把讨袁护国的大旗拉起来。
从桃花营到那山弯小村有两天的路程,如果三百多人一次转移则目标太大,定然会对陶西田带来麻烦,转移途中也会引起地方反动民团的注意,于举兵不利,因此周立英决定让兵员以外出谋生为晃子分批转移。于是他分几个地方集中,对小本本上的那三百多名可靠弟子正式宣告了在木坪山一山弯小村的举旗兴兵之事,得到了他们的响应,随后他作了分批转移的具体组织,其中由他带领的第一批骨干立即出山了。
却说凤西县署的那位武备官员。为了在桃花营拉队伍并捞上一笔军资,借致贺田园会庆典之名来到桃花营,然而拉队伍被拒,捞军资也只得了银洋一千,他大为不满,于是打起了歪主意,准备在陶西田准许方士在桃花营传教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可是他人生地不熟,庆典以后他也没有继续留在桃花营的理由。他想,只有在当地找一个与陶家作对的人给他做眼线,让他去打探方士的行踪,一旦发现方士有不轨言行便立即报告,然后他便以此为由兵进桃花营。这样的人找谁呢?他想起了那天庆典中的情形,那个姓吴的前淸秀才对陶家很敌视,几次与陶家的新老会长作对,甚至陶家那位小少爷要被会规处死,也是这吴秀才借题发挥搬弄起来的,当时他怀着要从陶家会长这里得到好处的心理,对这吴秀才还有点鄙视,可现在他并没有从陶家会长那里得到大的好处,看来他反到成了他用得着的人,于是这眼线他使选定了吴有才。
事不宜迟,他在离开桃花营之前他打听了他的家居,出山时他悄悄来到了吴家。
在吴家,那武备官员表明来意,吴有才与他一拍即合。之后武备官员走了,吴有才便派人开始了对方士行踪的探听。吴有才派的眼线是三个白族人,以往他们与吴有才靠得很紧,对陶家在桃花营独掌天下也心怀不满,现在按吴有才的授意,他们以拜教的名义打听方士周立英的活动,并堂而皇之地听周立英算卦授课。为了不引起周立英的怀疑,他们三人不一齐去受教,而是今天你去明天我往的间歇走动。毫无疑问,周立英要拉队伍,要发展同盟会会员,不可能纯粹为算卦而算卦,为传教而传教,他必须纵论天下大势,揭露当局的独裁腐败,唤起受教者的正义感和社会责任心。这就涉及了当今的政治风云,只是周立英一直没有挑明他将在这里举旗兴兵,他只把最可靠的人记入了他的小本本,他要等到他下定决心之时,才将他们聚合起来“画龙点睛”,并且周立英的这些言论还常常套上了卦辞中的天地阴阳这个幌子。因此这些眼线一直没有掌握他真正要造反的把柄,因而吴有才也不好立即向那武备官员报告。后来周立英与陶西田会见以后,因要放弃在这里举事,就没有这些传教活动了,几条眼线便再也探不到什么情报,吴有才这才前往县署把大体情况向那武备官员作了报告。武备官员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方士和陶家,他准备就凭这些言论抓人,准备把陶四牵进来一起治罪。可是他又想,桃花营上下十八里,屋宇连片,人口数万,这方士随便往哪里一钻,要抓他就很难。再说那田园会有自卫武装保境安民,他们也不会容许他的军差在那里骚扰,想个啥法子呢?最后他想了一招,那就是设关卡守株待兔。于是他以县署对出山特产课税的名义,派出了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开进了山里,在桃花营出山的各处道口设下关卡,并在可能翻越的山脚拉网式设了游动哨,来了个一举两得,既借此盘剥民脂民膏,又可以抓捕那方士,就是万一此人漏网,他的此举也没有白费。
这天周立英带领的第一批骨干兵员准备出山了,就在这时他的得力助手关正涛告诉他,说县署突然发了许多军差,把桃花营各处的出山路口都设了上关卡,山上山下还有游动哨,出山的人个个要受盘查,挑了山货的要交税。让他想法子对付,小心谨慎。
周立英想,本来按原定计划在桃花营举事,这突然变化的情况不足为虑,因为他在桃花营活动的同时,已派亲随从邻近的同盟会武装那里搞来了一批枪支,并秘密运抵了木坪山,如果不是考虑到陶家会长的顾虑而改变计划,这批枪支已经进了桃花营,举起大旗以后用这批枪支先武装二百多人,那还管你什么军差什么关卡,一切都可以用武力来解决,但由于后来改变了方略,这批武器便没再往桃花营运送,现在这些军差设置关卡,人人盘查,这对他兵员出山集结的影响可就大了。首先来说没有武器可使用,分散爬越山林也不行,他们在山上山下设了游动哨,有路不走爬越山林,被他们发现便是不打自招,因此他们只有接受盘查从关卡通过,可即便分批转移也有几十人一拨,几十人一齐从一个关口过也不行,目标大了容易引起他们怀疑。盘划来盘划去,最后他决定,让兵员三五一伙找好借口分散通过。于是他重新组织,让兵员或以出山投亲,或以进深山伐木,或扮成挑脚夫顺带粮谷土特产出山,反正举兵需要军用,找好各自的借口先后过关。就这样,周立英和他的第一批兵员前前后后的去往了下桃花营山口。
下桃花营山口有一景至叫风雨桥。这风雨桥是中国传统的石拱桥,一溜五拱横跨在十几丈宽的桃花河上。这桥下面拱圈高大空廓,可以过船,桥上是长亭,亭子不是很高,但长长的,亭顶在两边齐刷刷的一排柱子的托举下头角翘起,整个长亭就像一条横卧河面的乌龙。桃花河水面宽阔,石拱桥和长亭浑然一体,倒映在水里,有如西湖圣景,秀丽异常。
风雨桥景色秀丽,可在这里也演绎了不少人的悲欢离合,有情人在这桥上长亭相送;悲苦人在这桥上投河了生,人们出山进山要在这桥上歇脚,抗击匪患又在这桥上流血扼守,现在这桥被凤西军阀政府的军差做了关卡,一场新的流血悲剧又在这里上演了。
这日周立英让几十名骨干兵员从这里通过,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来到这里。首先他们被严盘细查,被从头到脚的搜身,接着对挑的货担又是倒又是翻,最后让他们交了税金才放行。周立英和他的两个亲随走在最后,看到前面的兵员已经通过,他产生了丝丝的欣慰,然而等到他过关时对他的盘査却大不一样了。
周立英没有挑担,因为他在这里传教,不少人都认识这方士,没有必要故作装扮。在桥上,一头目像对待前头的人一样对他进行盘查,这时吴家一眼线在背后用手一指,对那头目说:“就是他。”那头目是整个进山袁军的头子,他担心抓不到那个算卦的乱党不好交差正犯愁,现在一听那乱党就在眼前,大喜,随即便对旁边四五个军差行令:“抓住他。”军差扑上来,将周立英一把按住。
周立英义正词严:“凭什么抓人?”那头目斥责:“凭什么抓人,你在这桃花营做了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周立英并不惊慌,因为他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充其量不过是他在发展联络过程中有过一些涉及时政的言论而已,他振臂一甩,将两个扭住他臂膀的军差甩个的趔趄,随后提提衣领,抖抖精神,对那头目说:“我乃云游方士,在桃花营只不过传教而已,这有罪吗?”这时后面又拥上了一群乡民,他们有的是挑着担子要出山的,有的是扛着锄头耙子到山口下面的田地里去干活的,他们对军差的课税本来就不满,这会借机发牢骚,有人质问:“纳税就纳税,为什么还要抓人?”周立英的两个亲随稍后,就混在老乡的人群里,见到老乡们有不平之色,便也夹在其中大声的抗议,一个说:“这位先生确是算卦的,不许乱抓人。”另一个说:“算卦也有罪,这是什么王法?”那头目一看有众怒,先是威吓:“怎么,想造反?统统把他们抓起来。”他头一偏,桥上的军差便呼地上前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