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桂兰不明大理,得了吴鸿魁一点好处便只想着如何回报他,现在吴鸿魁有意让她介入卖田的事,给她戴高帽子,说她是内当家,她更来了兴头。她想,田园会有的是产业,不在乎少了这三百亩,反正这田已被他废了,闲着也是闲着,他提出把它卖了,有什么不妥?她料定是这吴大膀子自己想买,他把这田买下以后,山上采煤是他自己的山,山下放水是他自己的田,这样他煤矿的釆煤就没有什么麻烦了,而田园会把这废田卖了也少了一个包袱,这事两全其美。既然这样,何不还他一个人情成全他?
为了顾及五爷的面子,苏桂兰没有直接对吴鸿魁许诺,而是走到五爷身后,摇着五爷的肩膀撒娇:“当家的,这废田留着也没用,如果把它卖了还能省得你操心,你看呢?”
苏桂兰说这话,明着是尊重五爷,实际是逼着五爷松口。五爷在娇妻面前从来都不敢执拗,加上他原本也有贪财的毛病,刚才他亲眼看到妻子收了吴鸿魁的厚礼,现在妻子撒娇逼他,自然不好再扮黑脸,便松口,问:“吴大膀,这田是不是你想买呀?”
吴鸿魁鬼精,看到陶五爷松了口,便用紧箍咒套他:“五爷,为了煤矿能够安然自在的采煤,我吴家确实想买,不过如果有人出得起好价钱,那我也不强求。”
吴鸿魁的用意很明显,他想买,可他出不起价,他也不强求,而这废田别人根本就不会买,更不用说卖好价,你既松了口,现在要卖反过来倒是要求他买了,既然求卖于他,他便要杀价。
陶五爷也一眼看出了吴鸿魁的心思,他是既想得肥鱼,又不想投食,这田是他吴家毁坏的,现在他既然想买却又出不起价,岂不是要捡便宜?五爷想收回他刚才的松口,可这时苏桂兰插话了:“大膀爷,那你也得出个价呀。”
吴鸿魁顺着杆子爬:“那好,我就盘桓盘桓,您看呀,现在是战乱年月,田板板不值钱,在山外也就三百来块光洋一亩,桃花营的田板板更不值钱,因为山外人不可能到山里来买田,而桃花营人不会花大价钱买田,这田板也就百十来块光洋一亩,现在这田又是废田,瘸腿的骡子套不得犁,这田就更不值钱了,说白了这废田已经不能叫它是田,我买它也不能叫买田,而是买一片废墟。我之所以买它,一是为煤矿采煤图个安然,二是想用它作煤坪,日后用来堆煤,因此我也说不好它是多少光洋一亩,这样吧我给个总价,大概就是四五千大洋吧,五爷您看咋样?”
天哪,田园会的产业随便拔根毛也不止四五千大洋,好端端的三百多亩肥田,要是不被他毁坏,那田价少说也在九万以上,现在经他这么一说竟一文不值了。陶五爷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吴大膀是不是存心在打会产的主意?如果就这样卖了,他可真正成了田园会的败家子,到时怎么向兄长交待?不行,这田就是荒了也不能这样便宜他。
陶五爷正要回绝,然而吴鸿魁又开口了:“当然喽,买卖有经纪,这桩买卖嘛我想就请五太太当经纪人,如果能照我刚才的盘桓做成这桩买卖,作为买方我的经纪费是这个。”说着他伸出三根指头。
苏桂兰会意,吴鸿魁明里说是请她当经纪人,实际是让她在从中得到一笔好处,请她促成这桩非同寻常的买卖。苏桂兰想,他这三根指头肯定是指三千大洋。她见钱眼开,为了得到这三千大洋,便不顾五爷的感受自作主张,说:“大膀爷请回吧,这事让奴家与五爷合计合计,明天再听消息。”
吴鸿魁明白,按他出的这个价等于是变相掠夺,五爷肯定不会当场应答,而苏桂兰贪财,平时对老伯子当家管得太紧了不满,现在有了他那三根指头的好处便利欲大动,晚上定会向五爷吹枕边风。他相信这女人的枕边风一定会把陶五爷吹是晕头转向,最后由她说了算,于是他拱拱手向五爷告辞。
是夜,苏桂兰果然向五爷吹起了枕边风。开始五爷坚持要回绝,苏桂兰便转过身子背对五爷不理他,接着苏桂兰又哀伤地哭泣起来,她边哭边说:“只怪我命苦,原想嫁到你陶家能穿金戴银当阔太太,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无用的人,自己出不了头不打紧,连老婆也跟着你窝囊。呜呜,现在塞到你手里的钱你也不也要,日后分家自立门户,没有钱看你像个什么老爷,呜呜,你休了我吧,我要回娘家去,呜呜……。”
苏桂兰娇滴滴的又哭又闹,勾起了五爷的苦涩。他想想也是,父亲在世时自己没有争得宠信已是窝囊,后来中年丧妻又成了鳏夫更是晦气,他没有纳妾,没有女人的日子曾使他难熬难耐,后来是她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他填了房,使他的日子才又过得有滋有味,父母在世时她也是陶家的一位少奶奶,父母过世后她更是陶家的一位太太,可是因为自己没有当家,使她一直过着像小媳妇般的日子,老三老四的太太们一个个穿金戴银,可她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为此,她娘家曾结怨于陶府,说陶府轻看他苏家,也责难他这女婿,说他是个窝囊废。
想到这些,五爷的确感到委屈了她,他扳过妻子的肩头,抚慰她,向她道不是。然而,苏桂兰不依不饶,她非得要五爷点头做成这桩买卖。可是事关重大,五爷终是没有这个胆,他不敢点头,苏桂兰就用纤纤玉指戳他的额头,说:“你真迂腐,真窝囊,老二下毒杀人都敢,而你叶落头顶都怕,没出息。”
五爷解释着“这事太惹眼,我是有些怕,我怕不好向兄长交待,也怕会上指责。”
“这有什么可怕的?为这废田佃户们吵也吵了,闹了闹了,你这个临时会长也出面交涉了,这都是众所周知的,这一切难道不能向你的兄长交待?这一切都是事实,会上有什么可指责的?”
“可这毕竟卖价太低,就算会上不指责,也太便宜这小子。”
“卖价是低了点,可这是废田,现在佃户们已经退出佃耕,闲置起来就会荒抚,既放不出租也没别的买主,这独家买卖由不得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你不卖,交给你兄长他迟早也得卖,可那样的话我们还能得到这三千大洋吗?不但得不到,就是我那已经到手的黄货恐怕也不能白受,如果真要我退给人家,我就回娘家再不入你陶府的门了,你打下半辈子光棍去吧。”
枕边风吹到这个份上,陶五爷不免心动起来,他明白妻子说的都是实话,他也需要银钞,从前他不能在会事家事中露头,想要银钞也不能到手,现在他被托管会务,只要他松口,这白花花的银钞便可到手,如果自己执意不卖,那么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那个店了,因此他准备向妻子松口。然而,他又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初衷,大侄子陶斯任已私奔在外,就是不私奔他平时也表露出无意于终老山林,这就使兄长身后无继位之人,于他却很有继任会位的希望,这次受托掌管会务,他是准备争口气露露脸让兄长看的,如果为了这点银钞让兄长失望,那他就因小失大了,因此他又犹豫起来,对妻子说:“这事莫急,容我再想想。”
苏桂兰见五爷心有所动,便趁热打铁,说:“你还想什么呀,这田园会的产业又不是你陶家一家的,你们是为人家当守财奴”
“可是我陶家祖祖辈辈都在守呀。”陶五爷无奈。
“那是老黄历啦。”苏桂兰神秘兮兮,“你还不知道吧,听人说在山外共产党正在打土豪分田地,在南峭新近还建立了什么苏维埃政府,很快你们就不用守啦。”
“是吗?“陶五爷深居简出闭塞得很,感到很惊讶,追问,“那你说说看,共产党会到这里来吗。”
苏桂兰说:“我弟弟在南州念书,他来信说,共产党的苏区发展可快哩,在赣南几年功夫就扩大到了十几个县,你想想看,南峭离这里也不是很远,要是共产党把南峭苏区扩大到了这里,这田园会的田地他们就会分给老百姓,到那时还要你陶家来当这守财奴吗?这三百亩暂时就便宜他吴家,到时让共产党去分吧。”
陶五爷如梦初醒:“这么说这三千大洋是不要白不要?”
“那还用说?”看到五爷终于被她说动了,苏桂兰高兴起来,搂紧了五爷。
第二天,吴鸿魁又来陶府,他相信苏桂兰的枕边风一定会把陶五爷吹通,因此他备好了银票,还带来了一个会弄文墨的跟班,到得陶府一讨问,事情果然和他想像的一样,没费多少神舌陶五爷就拿出了这三百亩会田的契据。于是吴鸿魁不失时机地交割银票,计田价大洋五千,经纪费单独交给苏桂兰,大洋三千,陶五爷收到银票以后,又以田园会的名义立了一纸转卖字据,并画了押交给了吴鸿魁。至此梅子坡下那三百亩肥田正式易主,吴鸿魁收了田契和转卖字据便不久留,随即起身告辞离开了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