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是谁?原来就是陈官庄地保安排暗下盯梢的那两个保丁。
那地保歪打正着,已瞧出了张老贵来历的蹊跷,他走后张老贵又暗中出走,这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让两个保丁一路跟踪,一直追踪到了凤西县城。在县城,他们看到张老贵在南门西门城墙下看告示,便断定他是私放罪犯受到悬赏缉拿的案犯。老天有眼,一笔横财落在他们头上,他们岂肯放过?于是他们撕下告示,一直跟踪到了钱庄。
现在他们想将张老贵的金片作为赃物没收转入私囊,然后将这父子俩捉拿送官,再得一笔赏银,可是那包金片已经到了钱庄掌柜的秤盘子里,如果他一收下,这黄灿灿的一包金片就归钱庄所管,他们就得不到了,故而个头高点儿的保丁连忙压住秤杆,让掌柜且慢。
那保丁想着美事儿,当下他们拿出告示核对画像,一口咬定这父子俩就是案犯,要没收赃物,要缉拿送官。这下钱庄王掌柜可不敢擅自作主了,如果真是这样,钱庄存了他的银钞就是窝赃,钱庄就会牵连进去。但王掌柜也不是吃素的,他不会让这两个保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这黄灿灿的金片拿走,他喝退这两个保丁,让钱庄庄丁把这金片和张老贵父子保护起来,随后就去禀报会长陶元,请陶元作主。
陶元正在西院宴请嘉宾,听得王掌柜禀报,便抽身来到钱庄大堂。
当下陶元向两位保丁打打拱手作揖,道:“请问二位何方人士,来到本庄有何见教?”
陶元大家风范,气度不凡,二位保丁又知道这是钱庄的当家人,不敢放肆,便如实回复,说他们是陈官庄的保丁,因跟踪这老少二人来到钱庄,并再次出示那撕下来的告示,咬定这老少二人就是案犯,他们要收缴赃物,要捉拿人犯送官,要请大当家的鼎力相助。
陶元声色不露,转身再问张超老贵来历。张老贵自然是抵赖,并向他报出他那一套假姓名,假来历。
陶元心里有底了,他对二位保丁说:“二位是地方保丁,本庄是民间钱庄,我们都是黎民百姓,没有断案的权力,这老少二人是不是案犯,我们说了不算,只有官府公断了才能作数。因此这压我在我钱庄秤盘子里的银钞,现在还不能说它就是赃物,我们谁也没有权力来收缴它,但本庄是经过官府备案设立的钱庄,官府多少有些认可,并且这银钞已进了我钱庄,所以这银钞就不劳二位费心,暂时由我钱庄保存,一旦官府有了公断,本庄自会依法缴送。至于二位要捉拿这老少二人送官,老夫当然全力相助,本庄今日开业庆典,备有酒宴,二位已是辛苦,不如先在本庄饮宴,反正县衙离此不远,饮宴以后再送也不为迟,二位以为如何?”
陶元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也表示了慷慨大方,二位保丁无懈可击,他们想,发不到这包金片的横财,只要他不争着送官,他们能得到那笔赏银也不错了,今天一路跟踪实是肚皮空了,他既慷慨相请,饮了酒宴以后再送,谅想不会有什么差错。于是便认同陶元对这事的处置,将这老少二人暂时交由庄丁看管,随后跟了陶元去西院饮宴。
到了西院,陶元把二位保丁安顿好,之后去了后堂。一会儿他拿出两瓶上等的窖酒与二位保丁轮番把盏,饮得好不畅快。酒宴之后陶元又亲自将那张老贵父子交给二位保丁,让他们去送官请赏。二位保丁谢过大当家的,之后便左右挟持张老贵父子往县衙而去。
他们一行来到了街心市场的口子上,突然,有三位庄稼汉和一位农家大嫂从市场向他们冲了过来,其中一位年长的冲到张老贵面前,对他劈脸就是两巴掌,口里不干不净地骂:“张老贵,你这天杀的贼,害得我妹子好苦,三年不归家,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们兄弟天南地北的找你,今天终于把你找到了,回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那农家大嫂更是揪住张老贵的衫胸,用捶头一个劲地往张老贵身上捶,口里哭着喊着:“你这没良心的,丢下老娘便不管了,把儿子也带走,让我在家里独守空房,你这没良心的,我的命好苦啊。”
接着她又抱住那小儿,又是哭又是喊:“我的儿啊,你跟着你这没良心的爹,有什么好哇”
他们男女四人骂的骂,打的打,抱的抱,扭的扭,全不顾那两个保丁的挟持,硬是把张老贵父子拉走了。
两位保丁懵了。起先他们还真以为有这回事儿,后来他们感觉出了蹊跷,明白了什么事儿,可老少二人已经被那帮男女拉走,拐过港角以后无影无踪了。他们想,是谁在使计夺走了他们的赏银?他们想到了钱庄,他们认为是钱庄想独吞那包金片,特意设计阻止他们送官。于是他们愤愤然去找钱庄算账,可是走到半路他们一想,他们拿什么理由去钱庄找他们算账呢,那大当家的亲手把人交到了他们手里,现在人是在他们手里走脱的,又有市场口子上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人家不找你就便宜你了,你还有什么理去找人家呢,于是他们只好自认倒霉,恢溜溜地回了陈官庄。
这事怎么这么凑巧?其实,这一切都是陶元的一手谋划,不过陶元不是要独吞那包金片,而是有心要搭救这父子俩。
作为田园会会长,陶元很信奉祖训,历来看不惯为官者欺压黎民百姓,因为如此,陶家统领下的田园会历来不许会员为官,一旦有人为官,便要让他退会。这天这一老一少的事,一年前官府悬赏缉拿的告示他早就看过,他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太平天国与朝廷争天下,谁是谁非他管不着,他的愿望是不管谁坐天下,只要不欺压黎民百姓就行,但太平天国打出了平均地权,实行耕者有其田的旗子,他先祖创立的田园会其七千多亩会田,虽然由陶家一手管理着,可是地权一直是按原始股份拥有,并且凡是本会会员,不分贫富贵贱,只要缴纳会务管理和周济贫困所需的低租,人人都可以耕种,这在一定程度上与太平天国的庶民政策是相通的,现在太平天国气数不济,被朝廷剿灭了也就剿灭了,可是何必要诛连九族祸及无辜?眼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儿因为其父参加了太平天国便成了朝廷钦犯,必欲斩尽杀绝,天理何在?因此当他听王掌柜禀报,说钱庄大堂里发生保丁要捉拿这一老一少送官时,他便起了搭救之心,并且他们是来投存银钞的,是对他钱庄的看重,也是钱庄的顾主,他更有义务搭救他们。同时这天又是钱庄开业的吉庆之日,进了钱庄的银钞让那保丁又掏出去,钱庄绝不能触这个霉头。因此他打定主意,要把父子二人救下来。
他的计谋是先到钱庄大堂据理直言,把他们投存来的那包金片保全下来,然后他来个捉放曹,先让保丁捉拿钦犯,他派人于后途中抢夺下来,这样,那老少二人是在保丁手里走脱的,与他无关,而他却救下了他们的人和财,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