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一到春天,天就显得嫩蓝起来,仿佛还透着一点水意,这就让天空显得润润的,泛着一种光,洁净的光。是的,小镇的天,是青花瓷的颜色。水,在这时候,也无端地丰盈起来,呢呢喃喃的,说不尽的羞涩,也说不尽的婉约。
然后,是桃花开了,是杏花开了,开得一片烂漫。
一到阳历四月底五月初,这些桃花啊梨花啊,都凋谢了自己的容颜,小镇的山,一片苍翠,仿佛谁用黛色轻轻地画了一下,画出了千种风情万种娇媚,让人怜不够也爱不够。
《红楼梦》中,贾宝玉看到林黛玉眉如翠烟,淡淡拢起,有一种西子捧心之美,因为其取字颦颦,其实,小镇也有这种病态的美,而这,恰暗合了中国文人的审美情趣。
中国文人,对美女,爱其瘦,爱其婉约,究其原因,窈窕女子弱不禁风,总让人在欣赏的同时,产生一种怜爱,一种痛惜之感,同时,也自会产生一种对美的呵护,并由此滋生一种大丈夫之感。
小镇,就会让游人有这种感觉。
小镇初夏,尤其槐花盛开时,更会给人此种感觉。
小镇槐树,随处都是,在水边,在河沿,在山洼,在寺庙旁,甚至在老宅深院中。
我在小镇居住几年,日日独倚高楼,望尽黄昏,夕阳如水,天光如酒,春光如梦。一日,突抬头,看深山野寺旁,一窝儿苍翠,一窝儿雪白,忙问当地人,回答是,一块槐花树林。
在一个假日的下午,万事料理停当,一个人带一身悠闲,安步当车,施施然而去。路并不远,过了一道水,再过一座拱桥;再过一道水,又过一道木桥,沿一小路,曲溜拐弯半里,一阵清香袭人,就是一片槐花树林。
这儿很静,两山夹持,一水下注,水白如银子,细细碎碎。水的两旁,大大小小都是槐树。阳光,从山上斜铺下来,光晕浮动,一片片椭圆形的叶子在阳光下显出翠绿的颜色,仿佛水洗过一样。林间,也浮动着一层绿光,映在人衣服上,映在人眉眼上,让人眉眼沁绿,衣襟染翠。
最美的,是枝头的槐花,一串一串的,珠光宝气,洁净如雪,有的花蕾未放,如蒙古少女的小皮靴;有的刚开,如玲珑的酒杯;还有的已开,在夕阳下飘落,一瓣瓣如雪花,如蝶翅。
花中,是淡淡的清香,但轻得如梦,薄得如纱,清幽得如少女含情的目光。我独立花下,任清香在周身浮荡,包裹;任那种天然的香气注入自己的血脉,自己的灵魂。自己,此时也仿佛变成了一朵槐花,在树林里开,在树林里香,在树林里落。
小镇山里看槐花美,小镇的老宅深院看槐花,也很美。
小镇人爱栽树,所以一到春季,杂花生树,小鸟乱鸣,很是好看。
一日,无事时,我又一次一个人独自走在小巷深处,一株歪脖子槐树,把一片槐花开得雪也似的热闹。树上拉一根绳子,一个女孩正在搭晒衣服,见有生人,微微一笑,问:“找谁吧?”
“不找谁。”我忙摇头,说看看花而已。
“屋里坐吧。”女孩让着,仍微笑,那笑如槐花香,淡而洁净。
我忙辞谢,退出。可过身了,又后悔,为什么不进去坐坐,喝一杯茶呢?为什么不谈谈槐花,说说闲话呢。
在女孩的眼光中,我匆匆进院,匆匆看罢,匆匆离开。再不久,我离开小镇,再也没有见过那白如积雪的槐花了,也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淡然如花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