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竖行的文字,总是一条条小巷,在岁月里,平平平仄仄。想象中,在书中穿行,我们,都是一个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有雨,在烟一把雾一把地飘,细细薄薄,散发着翰墨的清香,散发着古典的气息,也散发着杏花春雨江南的韵味。
这儿有断桥,有柳,有青年男子的敦厚,有多情女子的柔媚和聪明多情;这儿有黄梅调,在婉转的箫音中响起;有董永,陪着七仙女走向他们的寒窑。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作一对美丽的蝶儿,扑闪着翅膀,飞入寻常百姓家,飞入一个个多情男子和女子的心中,生长出一地春草,一地露珠,一地星星似的花儿。这儿的每一个文字,都有着生命,都有着感情,都那样柔肠百转,珠泪盈然,让今天的我们,面对着她们,仿佛能听见细细的氤氲的呼吸。
这儿有笑声,在荷叶丛中传来,这儿的女孩总会“芙蓉向脸两边开”,可是那脸儿比芙蓉还润,还白,还水灵。这儿的女子,自然雅致,绝不做作,如风之清,云之白,水之亮,玉之透明,她们或浣衣归去,竹林深处,笑声隐约;或是站在船上,三两同伴,相依相伴;或者月下独立,思念远人,“梨花一枝春带雨”。
她们总是那么美,美得刻骨,美得醉人,美得让人恋恋不舍,寤寐思服。
走在小巷里,走在汉字的小巷里,她们,总是在吟唱;或者在弹琴;或者独立在那儿,捻着衣带,远远地,站在乐游原上,或者灞桥边,站成一道绝世的风景。
她们爱弹琴,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小小的秘密,为了心仪的人回头一瞥,她们会“时时误拂弦”;她们那么韵致,以至于好像不沾染人间烟火,冰清玉洁,在明月夜,在二十四桥,让一缕箫音响起,袅袅一缕,散入岁月的角角落落;她们会坐在楼头,脉脉含情,等待着远行的人,即使“过尽千帆皆不是”,可她们仍不灰心,日日在望江楼上,等待那人归去。
走在竖行的文字里,稍不注意,就会听见“吱呀”一声门响,就会伸出一张白嫩的脸儿,与桃花一样,笑对着春风,让你愣怔半响,一直到那人关上门,一直到“笑渐不闻声渐悄”时,你才怅然若失,转身慢慢离去。
这儿的女孩,如水。
这儿的男人,如竹。
他们一身长衫,骑着马,或者蹇驴,坎坎地踏过江南的青石板,那是三月的下午,“跫音不响”,“三月的柳絮不飞”,可是,总有笑声,会牵绊住他们的马蹄,让他们留恋不舍,忘记了“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于是,他们会找个借口,走累了,找口水喝,喝过之后,走了,还舍不下心中的梦,写一首诗“去年曾经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害得女孩相思欲绝,望眼欲穿,终于在又一个三月下午,等来了那个人,等来了他的微笑。
和心爱的女孩相识,他们会兴奋不已,难以自己。
和心中的女孩相别,他们会悲伤,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离别之后,景色依旧,可花色惨淡,月光淡然,“今夜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他们想入非非,会让鲤鱼捎信,会让鸿雁传书,把自己的愁思,自己的爱情,回环曲折,一唱三叹地写出,让接到信的人流泪,也让后世读到这些话的人泪下沾襟。
一个个方块字,如一块块砖,砌成了一条岁月的小巷,也砌成一条文化的小巷。在这条小巷中,有平凡夫妻,多情男女,“人歌人哭水声中”,让我们隔岸听去,一颗心,飘飘悠悠,飘向远方,飘向那个充满着美,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地方。
这儿,是人性的后花园,更是英雄逐鹿的赛场。
这儿有“大漠风尘日色昏”的浩浩无边,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雄奇,有“长河落日圆”的无边,有“回乐峰前沙似雪”的广阔无垠,有“甲光向日金鳞开”的骇目惊心、这儿有鼙鼓声声,有号角连天,有戈矛映日,有铁甲如水,有将军的呼喊,有健儿的啸叫。
走在这样的文字中,我们的血,总会沸腾,总会呼啸,总会掀起十二级风暴。
当我们听着《阳光三叠》的乐音,听着“大江东去”的怒吼,听着诗人草堂长叹,塞上低吟;听到牧童的笛声,采莲女的歌唱,我们就会迷醉,迷醉在这样的文字中。
当我们在沈从文湘西的山歌中,朱自清清华园的荷香中,周作人笔下淡淡的茶香中,徘徊往复,捻须伫立时,我们总会倾倒,倾倒在这样的文字中。
这是怎样的文字啊,她滋润着我们,如三月的细雨,淅淅沥沥润物无声。
这是怎样的精灵啊,她辉映着我们,如十五的月亮,圆圆满满清清白白,没有一星渣滓一点污秽。
沿着历史的竖行文字,沿着文化的巷道,我们一步步走来,我们高雅如月,柔韧如竹,纯洁如梅,是因为有一这样的文字,有屈原的文字,有李白杜甫的文字,有苏轼的文字和文天祥的文字。
这些字,一个个融入我们的血肉中,须臾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