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过牛,两只大的,三只小的,还有几只羊。冬日里,把牛羊往阳坡的山坡上一赶,自己没事了,就卧在草坪上晒太阳。
一般,牛不太跑,慢慢地吃草;羊,就跑得快,不过,只要没麦地,跑来跑去,它也跑在草里,怕啥?到了日暮,咩一声叫,或者哞一声吼,红的黑的白的都到了眼前,一队剪影,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向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放牛放羊,闲着没事,我就会躺在草坡上玩儿。
我们那个村子,在一个沟里,背风,冬天里,并没有北风呼呼,阳光每天都暖暖的,如一床棉被,很暖和,也很舒服。
这时,我会躺着看天,天蓝汪汪一片,延伸到山的那边,如一个无边的梦。天上,有白色的一朵或者一片云,有时轻快,有时舒缓,在天空擦过。我的心,也就会随着那片云飘扬,一直飘到云儿看不见了,自己也很快睡着了,直到母亲到对面坡上喊我吃饭的声音响起,才醒来。
有时,我也会躺在草丛里,嘴里咬着一茎草根,草根茎叶已死,可根部还是黄中透绿的青玉色,嚼在嘴里,有一种春天的气息,和一种泥土的芳香。
太阳下,各种声音响起,有虫子在阳光下振翅的声音,有山鸡“咯咯”地叫着的声音;还有几只八哥——一种黑色的鸟,停在牛角上,头一点一点地啄着什么吃。牛动,它们不动,牛背在草丛中隐显,如一只船,它们悠闲地坐在船头上,如一个老练的船公。当然,受到了惊吓,八哥也会一振翅飞走了,由于近,能听到它们翅膀张开来划破空气的声音:唰!很圆滑很顺畅,一点儿也不生硬。
有时,寂静中,对面山坡上,会有人翻地,吼着牛:“哦——,到边,到边!”让牛顺着犁边走。待到不吼牛了,呆了一会儿,又猛地喊一嗓子:“哎——,为人在世噢要学好,莫学南山一丛草,风一吹来二面倒——”前面那个“哎”和后面那个“倒”,尾音拉得长长的,一波三折,一直旋到天上,和天上的云纠结在一起,飘走了。
我的那颗少年的心,也在歌声中沉浮,飘荡,没有皈依。
但最舒服的,仍莫过于在草中睡觉。
草坡上睡觉,天当被地当床,太阳照着暖洋洋,有时,我们会担心蚂蚁爬进耳朵,就弄来两个布条,揉成团,塞住耳朵眼,然后找个光溜溜的山石做枕头,卧在草丛里安安静静睡去,睡梦中,有青山绿水呢喃的声音,有麻雀细碎的声音,有时,牛儿哞一声,或者羊儿咩咩叫几声,开始,还隐隐约约地听见,不久,这些声音沉入了梦的深处,再无踪影了。
反正,卧在草坡上,我的童年总是无忧无虑,即使有时牛羊跑远了,也会被同村人发现,给赶回来,绝对不会不见了。
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在冬日的太阳下,在满山的枯草中睡一觉呢?
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在无边的忙碌中写这下篇文章,来安抚一下我一颗疲惫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