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在痛苦的时候就陷入无尽的回忆中去,那时如此,现在也如此。在泪腺已经干涸的季节,如果可以奢侈到流下泪来,那么这一定是在别人的悲剧里面旅行的结果。悲剧也是一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只有为自己的脆弱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才是楚楚动人之必须,没有了清纯和天真,余下的,就是无知和幼稚,如此而已。
我望着天空却还是会想起四年前的那段回忆。伦敦Grand大厦在两个小时里化为灰烬,什么也没有留下。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父母也在那场爆炸中身亡。如果不是他,或许我应该和他们在天堂过着天堂一样的日子了。那个人就这样断送了我当时的想法,在离最后的爆炸只剩几分钟的时候将我丢出了窗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凶犯和危险。我不能原谅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你在想谁呢?想得那么入神?”同桌打断了我的回忆。前一刻她还努力地在逼自己去听英语课。
“没有啦,上课无聊嘛。”
“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你从来不听课,但是每门都能及格?”
我轻轻地笑:“我在努力的时候你没看见啊。”
“整个全谦就只有你能每门都考一样的分数。”
叹气,不过这四年平静的生活的确让我成长了很多,父母留下的巨额保险足够让我平静的度完余生了。现在的我,和这些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过着简单又乏味的日子,这种平凡又无比安定的生活却是四年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我满足于现在这样的状况,因为没人会发现我。我,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生而已。
他说,我就像一朵海芋,洁净、纯白。那天的伦敦没有下雨,光线透光玻璃窗折射到他的脸上,美得让我忘记了呼吸。记得以后的日子,我喜欢上了海芋,那种盛开在冬天的美丽花朵,清丽脱俗,干净纯白。
只是现在,盛开在家里的海芋孤独的竖立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许薇!”“许薇!”
同桌用力推了我一下,并把目光移向前方。英语老师一脸怒气看着我。
“许薇!”同桌一把把我掐了起来,茫然地望着已经气得把教案都丢了的英语老师。“我的英语课就这么无聊嘛?啊?”
许薇?呵……对哦!我差点忘了,在全谦,我叫许薇。我径自笑了起来。我到底是谁?
英语老师显然已经气地说不出话了,无奈地摇头。
“老师,你想说什么?”
“你把这篇课文给我翻译出来,要不然今天你别想回家!”小心妆都化了,我在一旁暗自想。
“哪一篇啊?”我低声问同桌。
“名著节选啊!兴趣课材料连大学生都不一定能翻译。你完了,英语老师摆明不让你回家了。”
看着讲台上英语老师那张气得变形的脸,突然觉得可笑。等我把整篇文章都翻译完的时候,她几乎是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着我。然后又把目光撇向我的同桌。
可爱的蒋亚芸高举双手,以示清白:“老师,我的英语水平你知道的!”
接着,铃响下课。英语老师郁闷地走出了教室。
“干吗这么看着我?我长得不奇怪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蒋亚芸闪动她又细又长的眼睫毛,天真地望着我。
十四年的欧洲生活,英语就像母语一样,说什么呢?“碰巧,今天状态好!”
亚芸突然微笑着搭上我的肩膀:“姑娘,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哎,喜欢可以,千万别爱上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这样和她开玩笑。
“等等我,就这么对待你的同桌兼邻居的哦!”亚芸追上我,“我一直在想,你怎么可以总是那么平静的对待每件事或者每一个人。这份冷静似乎不是你这个年龄该有的。你到底是从哪里转来的啊?”
“这个问题也不像是平时的你会问出来的。”我停顿了一下,路旁花店的海芋安静地躺在花瓶里。
“你好象很喜欢海芋?”有时候有些人我们不能小看,因为正是他们看到了你内心某个深处。又或者是天真单纯的人会让人没有设防。
“有个人说我很像海芋……”思绪又飘回到了那个午后,我用力地摇头赶走那些浮动的画面。
“有个人?男朋友还是旧情人?”
“都不是……是……以前的同学。”
“他对你有不同的意义吧?”亚芸对着我意味深长的笑。用很冷淡的语气否定了她的结论。但是她仍然不死心:
“如果只是以前的同学,那他对你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足够能深入你的生活了。你看,你的海芋项链,家里也总是摆着大束海芋,还有啊,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还有一对海芋图案的耳钉。如果他不是对你有特殊意义,怎么能让你那么地去用海芋怀念他呢?”
“谁说我怀念他了?”
“你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啊……”
自然界中有这样一种植物,当它受到了伤害时,会在很短的时间让伤口快速愈合长出新的树皮来,我们把它叫做“自我疗伤的木”。可我们,这些可敬可爱的人类,为了测试它的这种能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给它伤痕,让它自我痊愈。殊不知,木的伤口愈合了,可它心灵的伤口呢?那看不见的无形的伤口——是对我们人类缺乏爱心缺乏道德的行为的失望啊!测试伤害,就如同把钉子钉到了木桩上,即使拔出来了,也会有一个无形或有形的刺痛的痕迹。而那份疼痛,则自然会是永久永久地长存心头。
植物的伤口是显露在外的,它愿意把伤口昭示于天下和世人的眼前,让人通过它的伤口去悔悟和改正。可人呢?感性的、脆弱的人,则总是把伤口深埋心底,故意忽略的结果则总是让伤害如危险的火山,一再压抑的结果,总是最后火山的爆发,岩浆的流淌,生命的磨难。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幸福的三口之家,所以一样十八岁的她总是快乐,永远开心地活着。
“我晚上有事……”这样的日子已经离开我很远很远……
“哦……那算了——”亚芸一脸失望。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单纯像孩子。所有的不高兴和高兴都会写在脸上,和她在一起可以那么得放心和舒服。
“亚芸,为什么你总是活得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呢?”什么时候我竟然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活得不快乐吗?”该死,她竟然这么问我。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快乐……”
“那些会让你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人和事就是快乐啦!难道你没有吗?”
曾几何时,或许有过。在那个午后,不,应该是更早以前。我曾经幻无数次想过海芋花田的样子,那一片白绿交错的海洋,一定是一个比童话都美好的仙境。可是这一切在一夜间消失不见……
我曾经那么真挚的相信爱情永远走在路上,就好像那两只徜徉在伊甸园里面的蝴蝶一样美丽。那时候我对爱情的幻想随着他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而摔得粉碎,我心力交瘁,甚至提不起一点力气好好爱一回,累了,想一个人安静得待着,拒绝任何人走进自己的生活。
我开始忘掉很多事情,因为它们根本未曾发生过;我开始幻想一些事情,它们就在我的周围时刻得上演一出悲喜剧。曾经我很认真地面对我的感情,因为爱和希望。没有人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他所感受到的,无非是自己失去了什么,比如时间和感情。对我,无谓得失,只是心疼---刻骨铭心地那种疼痛。
爱情是一座荒芜的孤岛,我被困在岛上渴望着心中英俊的王子来拯救,童话往往是这样开始。我搭起帐篷,疲惫地在里面悍然大睡,企盼我的王子随时降临,然后他轻轻走到我的身边,将我吻醒。终于他来了,我的童话也就随之结束。
“哎,你在听吗?”亚芸推了我一把。
“没有……”
“没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过……”
“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
冷却的三明治,冰冷的电脑前,我突然觉得我好像苍老了。离开特工队四年,我好像和伦敦失去了一切联系。除了施圣哲,Jerome。
J:你还不打算回来吗?
V:我本来就没这个打算。
J:他迟早会发现的。
V:你不告诉他。他就不会发现了。
J:你还在想着那件事?
V:我不想回伦敦,而且我有想留下的理由。
J:其实,那天……
V: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肯和你说话,不愿意你看到我吗?
我打断他的话,有关那件事的解释我一句也不想听。
J:为什么?
V:我老了……Jerome,真的,我觉得自己苍老了。
J:傻丫头,你多大呀才!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样美的。我……所有队员都很想念你。
V:我也想念你们啊。
J:既然想念为什么不回来呢?你知道吗?那家伙四年了,都没有放弃找你。
V:哦。
不知为什么屏幕怎么会那么刺眼呢?这已经是房间里仅剩的光亮,除此之外,一片黑暗。一个人的四年,我早就习惯了黑暗。有时怀疑已经喜欢上黑暗,至乎于迷恋。这没什么可奇怪的,黑夜总给人带来最大的想象空间,我尽可以把眼睛瞪着或是迷起,去看我想要看的东西及人,而不用担心泄露了眼中的慌乱与迷惘。由此而言,黑夜正是还了我一个本原,在我眼中,黑夜又何尝不是这天地的本原。
J:Vicky,你还在吗?
V:啊?
J:你也有想念他吗?
秋天已经到了吧,为什么我会觉得有丝凉意?
在黑暗中,我是疼痛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已学会了无尽的沉默,忘了笑,忘了哭,我尽可能地在名之为家之外的任何地方平静的行走,我尽可以的平凡为人知,但最后仍得回归,就像不论多么喧嚣的白昼,到了夜里依然得屈从于沉寂一样。我在家的这面镜子面前陡然看着自己,我知道,我是疼痛的,这种感觉从不曾离开过,从来没有。
V:今天好累哦……我想睡了……
我突然笑了,好像生怕圣哲会看到我的样子。他沉默了很久,可是我忽然想起他不会看到。
J:……嗯,那你好好休息。
V:BYE—BYE。
***YE—BYE。
躺到床上,我感觉到浑身冰得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午夜听来格外刺耳,忍不住掀起被子,将全身缩了进去,这一刻,温暖袭来。
我的眼睛在身体的前方,可我总是忍不住去回头,我的年龄并不算大,但从我回头的那刻起,我知道自己老了,而我,在四年前已频频回头。
父母的墓一定积了很厚的一层灰了吧……我真是一个不孝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害怕去面对,我只能在一个个安静的夜里想念天国的他们。
平淡如水的生活让我几乎要忘记了过去了。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我努力就能够全部轻易做到。一些事情,就象昙花,开到了致命的美丽,都是寂寞的颜色。